贝勒爷宴请张瘸子,自有原因,张瘸子现在是日寇当红人物,四九城横冲直撞、拳打脚踢,看谁不顺眼就揍谁。
凡是以前跟他有仇的、看不起他的、欺负过他的,他都会报复。
贝勒爷作为满清遗老自然不想让张瘸子盯上,贝勒爷久历江湖,深知这类人的凶残,所以隔三岔五请张瘸子来南城吃顿饭,顺便过点礼。
世事沧桑啊,贝勒爷以前是和驮爷、蕉爷、北平警察厅司令、北平卫戍军司令、东北海爷一起喝酒的,当年驮爷和陈三爷交恶,贝勒爷还是调停人,那个时候,像张瘸子这种货色都上不了桌。
如今,贝勒爷得屈尊,点头哈腰管张瘸子叫“张会长”。
世事浮沉,贝勒爷见得多了,从满清到北洋,到南京国民政府,再到重庆国民政府,就没见过像张瘸子这么能嘚瑟的。
出门必须坐轿子,手持镶金龙头金拐杖,左手大金戒指,右手玉扳指,前呼后拥,一呼百应。
很快,张瘸子就在王钢蛋的陪同下来到了贝勒府赴宴。
一进门,贝勒爷就高高打拱:“张会长——我恭候多时了!请进,请进!”
张瘸子哈哈大笑:“贝勒爷啊,客气啦,您老是这么请我吃饭,我也请不动您,心里怪不落忍的!”
贝勒爷以年过六旬之躯,上前搀扶张瘸子:“会长啊,您才是跟我客气了,您这是给我面子,您说这四九城想请您吃饭的人,有的是,您要是不给我面子,哪轮的上我啊?”
“哈哈哈哈。”张瘸子仰天大笑。
“快请进,快请进,蒙古那边过来的小肥羊,咱们今儿涮羊肉。”
“还吃羊肉啊?”
“那您的意思是?”
“有肥牛吗?海鲜也来点。”
“都给您准备好啦。牛街的肥牛,海参崴不冻港过来的海鲜。”
“贝勒爷啊,有心啦,让老弟如何担当得起?糖蒜准备好了吗?”
“必须的,糖蒜,麻酱,辣椒油,葱花,香菜,王致和臭豆腐、红豆腐,广西的粉丝,陕西的豆皮,山东的菠菜,都准备妥当。还有八大胡同的姑娘,跳舞助兴。”
“咦嘻嘻嘻嘻,又让贝勒爷破费了。”
“哪里,哪里,是张会长给我面子。”
屋内一群人早已恭候多时,有伪警察厅厅长、维持会小字辈骨干、贝勒爷手下结拜兄弟等人。
大家一看张瘸子来了,纷纷起身,鞠躬致礼。
一番客套后,各自落座。
张瘸子自然是做主位,鸡犬升天,王钢蛋竟然坐在张瘸子身边,其余人左右一路坐下去。
张瘸子不停地擦汗,手绢都擦湿了,他酷爱皮衣、皮裤、皮帽子,但问题是现在是六月天啊,大夏天,其余人都是汗衫马褂,就他捂得严严实实,屁股上都长痱子了。
贝勒爷赶忙吩咐下人:“那谁啊,兰妮,赶紧把电扇打开,让张会长凉快凉快。”转头对张瘸子说,“会长啊,我看不行把这皮衣脱下来吧?三伏天,热辐射,容易中暑啊。”
张瘸子微微一笑,脱了皮衣,露出皮坎肩:“我啊,想当年,是个要饭的,大冬天,北风呼呼地刮,雪花哗哗地下,我躺在马路牙子上,那种冷,是深入骨髓的,那种饥寒,我记一辈子!那时我就发誓,如果有一天,我翻身了,我一定一年四季都穿皮衣皮裤!”
众人纷纷点头:“哦——原来是有缘由的。”
贝勒爷赶忙吩咐下人:“兰妮,去冰箱里拿点冰冻的酸梅汤、可乐、哈密瓜、西瓜,让张会长降降温。”
很快,兰妮端来果盘,又拿来冰冻酸梅汤、可乐。
张瘸子深感诧异:“哦豁?大夏天,你能把这些东西储存得这么凉?地窖也做不到吧?”
贝勒爷嘿嘿一笑:“是冰箱。”
张瘸子更加诧异:“冰箱很贵的,制冰厂才有。”
贝勒爷笑道:“这是家用冰箱,我带您参观参观。”
“嗯嗯嗯!”
随即,一行人起身,来到厨房,贝勒爷打开冰箱,里面食物堆积似山,冒着白气,张瘸子一看还有冰冻啤酒,不禁赞道:“哎哟喂,这可是好玩意。”
“那行,一会儿咱喝啤的。”
“不是,不是,我是说这冰箱是好玩意,从哪儿买的?”
“进口的,美国那边过来的。”
“多少钱一台啊?”
贝勒爷笑道:“会长如果想要,下个月我让顺义的兄弟再进一台过来,我送给您。”
“哎哟喂,那敢情好了。”张瘸子伸手摸着冰箱,“这玩意真是高科技啊,通上电,他就能制冷,你说美国人咋这么能琢磨?咱们几千年来都是靠地窖,咱怎么没琢磨出这玩意?”
贝勒爷哈哈大笑:“工业革命。这是工业革命的产物,第一次工业革命是蒸汽机,第二次工业革命是电,两次工业革命,咱都没赶上。”
“咱干嘛了?”
“咱……闹呢,自己人鼓捣自己人呢。”
“那第三次工业革命咱能赶上吗?”
“够呛。来吧,张会长,入座吧,过些日子,等冰箱到了,我给你送过去。”
“嗯嗯,这玩意真神奇!晚上睡在冰箱里,是不是特别凉快?”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张会长,幽默。”
一行人回到客厅,围着餐桌落座,铜锅子已经沸腾了,羊肉、牛肉已经下进去了。
贝勒爷指了指桌上的酒:“张会长,知道您爱喝汾酒,特意给您准备的。”
张瘸子点点头:“我啊,酒量不行,也就是汾酒啊、茅台啊、五粮液啊,还能凑合喝点。哎咱刚才不是说喝冰镇啤酒吗?”
“可行?总怕怠慢了您。”
“没问题啊。大夏天,喝点冰镇的。”
“兰妮啊,上啤酒!”
很快,啤酒上来了,先给张瘸子倒了一杯,其余人依次斟满。
贝勒爷高高举杯:“来吧,都是老相识了,咱们一起敬张会长一个!”
众人纷纷举杯:“祝张会长步步高升、一升再升!”
张瘸子满心欢喜:“客气,客气,干了吧!”
诹——一口干了。
咕噜一声,啤酒入肚。
张瘸子打了一个嗝:“痛快!”随即把皮坎肩、皮裤都脱了,“这玩意闷死我了,喝点冰啤酒真痛快!”
“高兴就好,高兴就好,来,会长,吃肉。”贝勒爷给张瘸子夹肉,“这是公筷。”
“没那么多讲究,哈哈。”张瘸子蘸麻酱,大口吃起来。
酒过三巡,贝勒爷眼珠一转:“会长啊,我怎么听到街上传闻,说皇军又要有大动作了呢,什么大动作啊?”
张瘸子微微一笑:“这个嘛——是吧……这个……哈?你懂的。”
“哦,哦,明白,明白,机密,机密。”
“改天我告诉你。”
“好嘞。总之,就是张会长步步高升,咱们兄弟们都跟着沾光。”
“哈哈哈哈。来来来,喝酒!”
“敬张会长!”
张瘸子又喝了一杯,眼神诡谲,突然对贝勒爷说:“贝勒爷啊,最近,我想弄个汽车开开,不坐轿子了,时代在发展,我也得跟上潮流,你刚才说的工业革命,对我刺激很大。”
贝勒爷忙说:“开车要腿的。”
“啥?”
“开车,需要腿,离合、油门、刹车,两条腿配合,您贵体欠安,容易出危险……”
“哈哈哈哈,不会!我雇个司机!我不用自己开!”
贝勒爷沉思片刻,猛然说道:“这好办!把我这辆奔驰送给会长!”
张瘸子虎躯一震:“这怎么好意思?”
贝勒爷手摸裤腰带,从众多钥匙中解下一把钥匙,啪拍在张瘸子手里:“车钥匙!一会儿您就开走!”
“不行,不行,太贵重了!”
“是朋友,是兄弟,您就拿着!会长,咱都是四九城长大的,这屋子没外人,以后兄弟们都仰仗您罩着!”
张瘸子接过车钥匙,点点头:“贝勒爷啊,你能说出这句话,咱俩才是真交心!车,我收下了,以后,咱同吃一碗饭,同喝一壶酒!”
贝勒爷举杯:“来!干了这杯酒,同在江湖走!”
“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贝勒爷笑道:“以前陈三说的。”
张瘸子像被蜜蜂蛰了一样:“别别别别别提他!提那货我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