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同时,他的共情感知捕捉到了更深层的东西:恐惧。
不是幸存者的恐惧,而是这个世界本身的恐惧。
它对“愈合”感到陌生,对“正常”无所适从,漫长的创伤让它将生长本身视为又一种需要抵抗的入侵。
“不是诅咒。”
顾诚抬头,望向不安的人群。
“是世界的伤后应激。它习惯了毁灭,反而不知道如何接受生机。”
他闭上眼睛,不再仅仅用标记去分析,而是将自身意识沉入这片颤抖的大地。
他分享它的噩梦,那些循环不息的毁灭场景。
也分享他从其他世界带来的记忆:
森林的低语,海洋的呼吸,沙漠在星空下的寂静。
他并非强行安抚,只是陪伴与理解。
如同安慰一个做噩梦的孩子。
渐渐地,土地的颤抖平息了。
那腐败的黏液渐渐渗入地下,不再是毒物,而成了一种养料。
新播下的种子再次发芽,这次生长速度趋于正常,绿意健康而稳定。
然而,就在众人稍缓一口气时,天空被撕裂了。
不是白色的清除者舰队,也不是虚空的黑潮。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空无”仿佛天空本身被硬生生挖掉一块,露出后面令人眩晕的、毫无特征的灰白。
从那“空无”中,坠落下一样东西。
它砸落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没有巨响,只有一种吸收所有声音的沉闷。
大地没有震动,反而像是向那里塌陷。
顾诚的标记剧烈灼痛,传来观察者文明首次带有“情绪”色彩的警告:
“未授权介入!第三方势力入侵实验区!顾诚,防御或撤离!”
丹增的声音也同时切入,前所未有的严峻:
“顾诚!那不是已知维度的任何存在!万象网络无法解析它的构成,它像是在...吞噬‘概念’本身!”
苏婉儿的意识连接带着剧烈的干扰:
“它的能量签名...我在艾恩星的古老记录里见过类似描述...‘概念掠食者’...以文明和世界的‘意义’为食!”
顾诚冲向坠落点,幸存者们惊恐地跟随着,却又不敢靠近。
那坠落物不是一个实体,更像是一个“现象”。
它周围的空间是扭曲的,光线不是被反射而是被吸入,声音消失,甚至连“距离”和“时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
它正在缓慢地、不可阻挡地扩张,所到之处,并非物质毁灭,而是“存在感”的消失。
一块石头在其影响范围内并没有粉碎,但它作为“石头”的属性坚硬、沉重、古老似乎在消散,变成一种无意义的填充物。
巴顿老人离得稍近,他突然停下脚步,眼神迷茫:
“我...我在干什么?这里...是哪里?”
他甚至开始忘记自己的名字,生存的记忆变得苍白。
它在吞噬“故事”!
吞噬定义这个世界和其中一切的意义!
顾诚试图用星痕的力量构筑屏障,但能量触及那片区域,其“守护”的概念就被迅速剥离、吸收,能量本身消散成无意义的波动。
标记提供的观测视角第一次显得无力它能看到“概念”如何被抽取,却无法理解为何能抽取,更无法阻止。
观察者文明传来急促的数据流,全是问号和错误代码。
这掠食者,是比绝对意志和虚空更加本源的天敌!
绝望中,顾诚做了一件本能的事:
他不再试图对抗或分析,而是开始讲述。
他用尽所有力量,将声音送入那片扭曲的区域,不是攻击,而是馈赠。
“这个世界有名字,它曾被称为‘绿洲之星’。”
他讲述着从大地记忆深处读到的碎片。
“它曾有过湛蓝的海洋,海洋里有歌唱的巨兽。”
他指向巴顿:
“这个人叫巴顿,他曾在第七次循环中,从燃烧的废墟里救出十二个孩子。”
他指向那顽强的新生绿草:
“这种草叫做‘星尘泪’,传说是一位守望者思念故乡的泪水所化。”
他讲述雷烈的牺牲,讲述自己对苏婉儿的承诺,讲述每一个微不足道的幸存者心底最珍视的记忆碎片...
一开始,讲述的声音如同石沉大海。
但渐渐地,那概念的吞噬似乎...放缓了。
它像是在品尝这些送上门来的“故事”,这些定义了“存在”的意义。
顾诚感到自身的存在感也在被抽取,记忆开始模糊。
但他没有停止,反而更深入地将自己与这个世界、与所有连接的世界的故事融合在一起进行讲述。
他讲述了源初裂缝的无限可能,讲述了绝对意志对完美的追求与迷失,讲述了艾恩星的晶体智慧...
掠食者的扩张停止了。
它那无法形容的核心,似乎因为这庞大、复杂、矛盾的故事洪流而陷入了某种...
“消化不良”。
它开始收缩,扭曲的空间逐渐平复。
最后,在它消失的地方,留下了一颗小小的、微光闪烁的晶体。
那晶体内部,仿佛封存着所有被它吞噬、又因顾诚的讲述而被迫吐出的“故事”精华。
标记传来观察者文明沉默后的信息:
“...数据记录。未知现象‘概念掠食者’对高密度叙事产生疑似‘饱腹’反应。建议持续观测。”
危机暂时解除。
顾诚精疲力竭地单膝跪地,巴顿老人赶忙上前扶住他,眼神恢复了清明:
“牧者...您...您把我们的故事讲给了怪物听?”
顾诚拿起那颗微光晶体,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难以言喻的厚重“意义”。
他点点头,声音沙哑:“看来...它更喜欢听故事,而不是吃废墟。”
他望向正在恢复正常的世界,以及地平线上那曾为空无、此刻却映照着夕阳的地方。
新的威胁出现了,一种以“意义”为食的可怕存在。
但或许,这也是一个启示:
在最根本的层面上,故事,才是对抗虚无的唯一武器。
而他的故事,还远未结束。
手中的晶体微微发热,仿佛包含着无数被吞噬世界的呜咽与低语,等待被讲述,等待被归还。
遥远的维度中,观察者文明首次将“叙事密度”列入关键观测指标。
而苏婉儿和丹增,已经开始紧急搜寻所有关于“概念掠食者”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