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落针可闻,仿佛连光线中浮动的微尘都凝滞了。
李富贞确实有些懵。这突如其来的安排,信息量巨大,且指向微妙。
父亲的身体状况、兄长的明升暗降、以及自己被推至更核心的电子公司前台,这几件事串联起来,绝非临时起意。
而这些,又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和生活节奏。意味着她要将大量精力投入到这个远比酒店和百货更为核心、也更复杂艰难的领域。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李乐,眼神里带着一丝寻求理解的波动。
李乐脸上那点儿笑意渐渐收敛了起来,手掌在膝盖上来回搓着,脑子的cpu、gpu开始飞速运转,琢磨着这几项安排里的门道和蕴含的深意。
啧啧啧,这老狐狸不当厨子,开始玩儿起兵法了啊。
这一手,看似退让,实则是以退为进,绵里藏针。
眼下这内外交困、八方着火的局面,他这尊真神暂时退居幕后,远赴夏威夷“疗养”,一来能极大缓解针对他个人和三松作为“财阀代表”的汹涌舆论压力,示弱也是一种防御,甚至是一种进攻前的蛰伏。
会长都“病”了,你们检方、媒体、政客还好意思往死里逼一个“垂死的老人”?面子上也说得过去。
二来,且时长由心,跳出局外,远远看着,更从容地遥控指挥,或者说,冷眼旁观局势演变,调整策略。
工作调动,把大舅哥塞进与索尼合资的S-Lcd公司当理事,负责具体经营管理。看似是明升暗降,可实则却是把一颗可能随时因为个人绯闻和夫妻不和走向未知,而引爆的雷,放进了一个相对独立的防爆箱里。
S-Lcd是三松的重要资产,但毕竟有日方制衡,其运作相对独立于三松本部。
让李载容去那里,既能让他远离本部的是非圈,避免他再在关键时刻捅出新的娄子,牵连整个集团,又能让他继续在“一线”积累经验——或者说,至少看起来是在积累经验。这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隔离。同时也是一种敲打,对大舅哥最近有些飘,工作成绩上不满的一种敲打。
至于把大小姐推上前台,这一招更是妙。
大小姐在新罗酒店和免税店业务上展现出的能力有目共睹。尤其是在服务、营销和精细化运营上,集团内,社会上的口碑甚至比大舅哥在核心业务领域要好得多。
让她进入电子公司权力核心,对外,是三松打破世袭罔替、任用贤能、甚至带有“改革”姿态的强烈信号,能迎合一部分批判财阀旧制的舆论。
对内,则是在核心地带插入一个可能更高效、更稳健的力量,稳住基本盘。
更何况,她女性的身份,这在2006年南高丽社会女性权利意识逐步抬头、对传统财阀“男权堡垒”形象日益反感的背景下,天然带有一种革新和柔化的色彩,能争取到更多意想不到的支持,有助于改善三松那冰冷僵硬的传统财阀形象。
更深一层,这未尝不是老狐狸在为他万一之后的三松,预先埋设的一个保险。
如果,大舅哥成为内部崩坏的导火索。那么,将一个能力更强、形象更好、且在关键时刻或许更能稳住局面的女儿,放在一个足够高的位置上,进,可在未来必要时接手或制衡,退,至少能保证三松这艘大船在风浪中不至于因为唯一的继承人拉胯而瞬间倾覆。
一石数鸟,老谋深算。
但关键是,富贞自己愿不愿意?这不仅仅是职位和权力的提升,更是将她从相对超然的酒店业务,直接抛入了三松内部最激烈、最核心的权力斗兽场。
她要面对的是根深蒂固的元老、虎视眈眈的对手、错综复杂的派系,以及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哥哥。
火线救急,千斤重担骤然压上。做得好,是份内之事,或许能赢得更多话语权。
但核心业务积弊已深,外部环境又如此恶劣,一旦稍有差池,或仅仅是未能达到预期,所有的聚光灯和指责都会瞬间聚焦到她身上。这救火队员,可不好当。
李乐心思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目光微垂,落在自己交叠的膝盖上,仿佛在研究裤子上那并不存在的线头。
李建熙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个安排,你需要时间考虑。我给你一晚上....”
“不用考虑。”李富贞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目光看向父亲,之前的些许懵然已被一种沉静的决断取代,“这个位置,我可以接。”
大小姐停了停,继续说道:“但是,我有条件。”
李建熙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第一,期限。我只做半年。在李乐去到伦敦之后的半年内。时间一到,不管您的安排如何,我会卸任电子公司专务职务,退回新罗体系。”
“第二,时间在此期间,除非发生重大危机事件,我必须保证每周至少有三天时间可以返回燕京,我的家庭和孩子不能因此受到长期影响。”
“第三,权限。我负责的业务版块,自我以下,必须拥有完全的人事任免权和财务审批权。我需要能真正调动资源、组建团队、推行策略的权力,并且,总部和其他部门不得无故干涉或拖延。”
几句话说的,条理清晰,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或怯懦,仿佛早已打好了腹稿。
期限是给自己设下止损线和明确目标,避免陷入泥潭,时间是坚守个人生活和家庭的底线,权限是确保她能真正施展拳脚,避免内耗和掣肘。
李乐在一旁听着,心里默默给大小姐点了个赞。这谈判技巧,这底线思维,不愧是我媳妇儿。
李建熙静静地听完,几秒钟后,他点了点头,开口道:“可以。就按你说的办。具体细节,我会让秘书室和人事部跟进,出具正式文件。”
“谢谢父亲。”大小姐,微微欠身。
答应得如此干脆,倒是让李乐心里那声“老狐狸”叫得更响。
这说明,李建熙早已预料到甚至期待女儿会提出这些条件,他需要的就是一个能真正做事、能打破僵局的人,至于权力,他此刻愿意给,也必须给。
“好了,你先出去吧。我和李乐再聊几句。”李建熙摆摆手。
大小姐看了一眼李乐,李乐冲她眨了下眼,示意放心,这才再次躬身,转身离开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里又只剩下翁婿二人。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的气氛却有些不同。
过了好一会儿,李建熙才缓缓开口,目光投向李乐,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你怎么看?”
李乐挠了挠鼻子,一脸无辜,“我?我坐着看啊。刚才不是一直坐着呢么?”
李建熙被这话噎得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少跟我贫嘴,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哦~~”李乐拉长了声音,换了更舒服的坐姿,“您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跳起来反对?不觉得您这是把我媳妇儿往火坑里推?不担心她累着、苦着、被人算计?”
李建熙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李乐收敛了些玩笑神色,语气变得平静却认真,“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您的女儿,我的媳妇儿,笙儿和椽儿的母亲。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她有她自己的判断、野心和能力。”
“她刚才答应了,那就说明她权衡过了,她想试试,她能扛。既然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凭什么反对?我又有什么立场反对?按她的性子,就算我反对,有用吗?除了吵一架,还能有啥结果?”
“再说,您这安排,虽然算计多了点,但目前来看,对她,对三松,甚至对大舅哥....嗯,至少不算最坏的选择。她需要更大的舞台证明自己,而三松现在也需要她这样的人去顶一顶。各取所需罢了。”
“更别提,这是你们李家的家事,也是三松的公事。于公于私,我这个外姓女婿,好像都没什么立场指手画脚吧?”
李建熙目光深邃,“你就没什么条件?没什么要求?比如,要些资源帮她?或者,为你自己要点什么?”这话问得直白,甚至有些刻薄,可又像是深入了解小李秃子的性子之后的一次预防。
李乐闻言,嗤笑一声,俩手一摊,“没,我哪有条件。”
“真,没有?”李建熙还是不放心,这小狐狸能这么好心?想起上午让秘书拿来的六台手机的去向,老李有些不得不再问一遍。
“你看,你又在心里蛐蛐我了不是?”
“她刚才提的条件,哪一条没把我的份算进去?每周带孩子回燕京,陪我奶我妈,这不就是最大的条件?有这条在,我还需要提什么?”
“至于其他的.....嘿嘿嘿,我要了您就给?给了她就一定用?您不怕我们俩合伙,把三松给拆了?算了,没劲。我们两口子的事儿,我们自己会商量着办。她的手伸不到我的锅里,我的耙子一般也懒得搂她的席。”
李建熙盯着李乐看了许久,像是要从他这副“死样子”的表情下找出些别的东西。
最终,似乎微微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失望,复杂难言。
李建熙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段时间.....她肯定会很辛苦。你.....多帮帮她。”
李乐忽然一咧嘴,笑容灿烂却带着点狡黠,“帮!肯定帮!谁让她是我挚爱的媳妇儿呢?不过....”
他拖长了调子,身体前倾,搓了搓手指,做出一个国际通用手势,“得加钱!”
李建熙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气笑了,又像是彻底无奈,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带着浓浓的嫌弃和一丝拿他没办法的挫败感,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
“你,给我出去!”
“得,您老好好歇着,争取早日康复,回来主持大局!”
李乐笑嘻嘻地站起身,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屁股,溜溜达达地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手都搭上门把手了,他又忽然回头,冲李建熙呲牙一笑,“那什么,新手机,谢了啊!挺好使!”
说完,也不等回应,拉开门就钻了出去,留下李建熙一个人对着再次关上的房门,半晌,李建熙摇头失笑, “尼玛阿西.....”
笑声里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回到自家小楼,李富贞正在卧室里收拾衣服,听到脚步声,转过身。
“嗯哼,”李乐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很自然地从后面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跟老狐狸斗智斗勇,累死我了。”
“你们……聊了什么?”大小姐放松地靠进他怀里。
“还能聊啥?无非就是问我为啥不拦着你,有啥企图,想不想趁机捞点好处呗。”
李乐懒洋洋地说,鼻子蹭着她颈间清雅的香气,“我就告诉他,我媳妇儿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她做的决定肯定没错,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大小姐被他逗转过身,面对着他,随后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可我真的答应了,你.....不反对?不觉得我太冲动?或者....没考虑周全?”
李乐抬手,捧起她的脸,大拇指轻轻抚过眉眼,眼神里没了戏谑,只剩下温煦的包容和笃定的支持。
“说什么傻话?你李富贞做事,什么时候真的冲动过?既然你敢接,就说明你心里有谱,有把握,至少知道该怎么开局。我反对个屁?”
虽然李乐的语气轻松,却字字敲在大小姐的心上。
“你首先是李家的女儿,从小在这环境里长大,有些责任和担子,你想躲也躲不开,甚至,我觉着你心底里,可能也不想完全躲开。”
“然后,你才是李家的媳妇儿。无论你想做什么,只要你想清楚了,后果咱俩一起担着就是了。大不了干砸了,咱卷铺盖回燕京,我养你呗,反正也养得起。”
“再说,咱别的本事没有,给你摇旗呐喊、当个狗头军师、或者关键时候给人打个闷棍下个绊子,你男人还是有点用的,要不,咱们也研究研究,趁着你当权,适当的,隐蔽的,悄咪咪的往家里扒拉点儿,先来他五个亿,怎么样?”
李富贞怔怔地看着他,心里那块因为巨大压力和责任而绷紧的角落,忽然就被一种温热的、踏实的力量包裹住了。
一伸手紧紧抱住他,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里,声音闷闷的,“谢谢,谢谢你,老公。”
李乐嘿嘿着,回手抱住她,在后背轻轻拍着,摸着,然后就摸到了一个凸起的扣。
嘀咕道,“不过,口说无凭啊李专务,光谢谢就完了?不得来点实际的表示表示?我这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需要即刻温暖的抚慰.....”
大小姐脸一红,嗔怪地捶了他一下,但那眼神却已然软化,波光流转间,气氛正好,情意渐浓,一个低头,一个翘脚.....
再之后,沙发上,旋转,翻滚,滚着滚着,这边要宽衣,那边要解带,情意正浓的要奔向审核脸上的时候。
“砰!”
卧室门猛地被撞开,“阿妈,椽儿要.....”
只见穿着件小棉袄,头顶一根wiFi的李笙,一边嚷着,一边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兴冲冲想要给大小姐汇报什么。
可看到沙发上正“武松打虎”的两人,顿时小眉头一竖,奶声奶气地大喊一声,撒丫子就冲了过来,“阿妈!不要打爸爸!!”
“啊!”
“哎呦,我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