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歇会儿吧。”冯盎出声制止了冯智彧的叫骂:“实在是闲得慌.......”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老三还能做点啥。
“就闲着吧,嘴也闲着。”
可不敢让冯智彧出去忙活。
这一个没看住,上元节寻思着,大过节的,好不容易在长安过节,出去凑凑热闹也行。
谁能想到就这一下子,热闹还真来了。
可真是太热闹了。
闲着也好。
“咱们马上就要启程回岭南了,陛下既然知道,那奏章上所言之事,皆是林邑使者为挑拨离间,那么,咱们也不能辜负朝廷对咱们的信任,在离开长安之前,就不要出门了,在家里老老实实的待着。”冯盎说道:“快了。”
冯盎所说的快了,无非就是他们马上就要离开长安了。
原本上元节过去之后,十七或者是十八就能动身。
结果因为与林邑使者之间的龃龉,生出这么多事端来,硬生生的拖到了现在。
而这件事,往后也没有什么要在长安办的了,只等回到岭南。
林邑使者这般行事,没有将他们冯家放在眼里,若是就事论事,也就没什么了,谁有理谁腰板直。
可是上来便是恶人先告状,还未等如何,便又开始栽赃陷害,挑拨离间。
真当岭南冯家,是能够任人拿捏的吗?
冯盎看向两个儿子。
冯智戴,虽然要留在长安,但是以次子的心性,他并不担心。
至于三郎,即便是回岭南,跟在自己身边,也是要操心的。
“往后切记,凡事多留几分心眼。”
这话是跟老三说的,也是提醒老二,身处长安,务必小心谨慎。
“陛下授予你东宫的职位,这对你来说,也是个机会,跟在太子身边,与太子打好关系,将来若是太子登基,你身为东宫旧臣,必然是有一份情谊在里头的。”
冯智戴认真点头。
“三郎,这件事,你有委屈在里头,这个爹知道,你也不要因此而不忿,这里毕竟是长安,朝廷要考虑的事情很多,陛下虽明察秋毫,但是明面上,不会过于追究林邑使者的无礼,毕竟他们是番邦,是属国,但是爹也不会让你就此咽下这口气。”
“在长安,不能对他们如何,但是咱们回到岭南之后,若是不回敬一番,岂不是让岭南诸族看不起咱们冯家,连一个番邦使者都敢骑到大唐国公头上。”
冯智戴微微颔首。
即便是有所动作,也要等到回到岭南再说。
林邑的使者,在长安城,实在是动不得他们。
“父亲所言极是,陛下如今是明面上按下了此事,可是林邑使者如此作为,陛下心中必然是不快的,即便是将来咱们在岭南对林邑做什么,陛下恐怕也只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邑使者不日也即将离开长安,他们来的时候走海路,归途想必亦然。”
“只要他们乘坐的不是大唐的商船,或许,等到他们进了岭南地界......”
“毕竟,岭南沿海,海盗疍民,诸多势力盘根错节,出点‘意外’,再正常不过。比如,遇到风浪,船只倾覆;不幸遭遇‘海贼’,人财两空……只要手脚干净,谁能查到我们头上?”
冯智戴低声说道:“便是林邑的人猜到是咱们动的手,那又如何?他们也只不过是猜测罢了,没有证据,不能乱讲。”
冯盎闻言,眼中精光暴涨,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容。
“可。”
冯盎也只是点了点头。
林邑使者的命,在他们眼里,并不值钱。
到时候回到岭南,只需要找几个可靠的家将去将此事办妥便是了。
用林邑使者的命来告诉所有人,构陷冯家,是要用血来洗刷的。
两仪殿内,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坐在一起喝茶。
“冯盎回去了?”长孙无忌问道。
“恩,回去了。”李世民淡淡说着:“看他的表现,的确是对朕感激涕零,心里的大石头也落地了。”
“不过,此番恩威并施,冯盎对朕的感激是真的,但是他不是蠢人,回去之后,对林邑使者的恨意,怕是会远超对朕的感激。”
“朕已经许了冯智戴东宫千牛备身。”
长孙无忌微微颔首。
“冯智戴,臣倒是在长安城打听过他的消息,加上之前他在岭南做官。”长孙无忌说道:“此人,看着十分沉稳,但是也颇有手段。”
“这次在长安,双方发生这样的冲突,林邑使者的归途,怕是难以平静了,冯家在岭南经营数代,海上陆上,让他们消失得无声无息,并非难事。”
“臣敢肯定,用不了多久,冯盎就会上奏,离开长安了。”
“他们的归程,会比林邑使者要早。”
“早点赶回岭南,安排诸多事宜。”
这个“诸多事宜”,就很有讲究了。
“由他们去。”李世民端起茶杯,语气平淡无波:“虽然林邑使者是听了一些风言风语,但是这也是他们自己做的决定。”
“敢上奏疏,这说明,他们也敢利用朝廷,利用朕。”
“既然起了这样的心思,有什么后果,可不就是要自己担着吗?”
“朕不治他们的罪,是宽宏。冯家要出这口气,便由他们,让冯家宣泄了怒火,对咱们要做的事,也有好处。”
“也让其他番邦看看,但凡有其他的心思,可是要吃苦头的,以后,都老老实实的,守着规矩过日子,省得朝廷为他们操心。”
长孙无忌点头应声。
“的确是这样。”
只要这一切,与朝廷,与皇帝都毫无干系,那就够了。
东宫的书信送到了泾阳王府当中。
李复看过了李承乾给他的书信,而后将书信直接烧毁。
“比起长孙无忌这个老狐狸,我跟高明两个人绑在一块,抵不过他的阴狠啊。”李复自顾自的感慨一句:“我还是太单纯。”
“高明还是太稚嫩。”
“手段不够狠辣啊。”
不过想想也是,在这件事上,自己能够调动的资源有限。
而长孙无忌,在李世民的授意下,能调动的资源就很多了。
毕竟,朝堂上的御史,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自己没有本事能够让御史去“恶人先告状”。
朝堂上的一些官员,能够听长孙无忌的安排,但是不会听泾阳王的安排。
长孙无忌可是吏部尚书。
看着纸张在火盆中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李复垂眸思索。
老狐狸啊。
当初自己想想着的是借着冲突,让冯家与林邑交恶,给朝廷介入林邑的事情有个由头,他这一出手,直接要把人家使者往死里整,还要借冯家的刀,杀人不见血。
甚至以后,朝廷还能拿着这件事,拿捏冯家,一箭双雕。
不过显然,这样事情做的更利落一些,李二凤也乐见。
忠诚但必须有所畏惧的臣子,才是好臣子。
冯盎感激皇帝,但又要记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自己先前的“谋划”,不过是小小阳谋,制造矛盾,扩大影响。
而长孙老硬币,更阴狠,玩阴谋。
精准、狠辣,直击要害,且完全将自己和朝廷置于事外,深藏功与名。
仔细想想,泾阳王的名头听着是响亮,但是长安城这个地方吧。
只有响亮的名头,用处没有那么大。
看看长孙无忌,皇帝的心腹,关陇集团核心代表,朝中官员,不管是清流也好,又或者是世家系也罢,没有足够的利益交换或者是人情网络,谁会听谁的?
也好。
李复忽然笑了
这样也好。脏活累活有人干,我还省心了。至少目的达到了,冯家与林邑这梁子算是结死了,冯智戴也留下了。
高明也能从这件事里,学到不少手段。
阴谋虽然残酷,但是好用,但不能觉得阴狠毒辣才是王道,权术平衡、阳谋正道,同样重要。
什么身份的人做什么身份的事情,就像是李二凤在这件事里隐身一样。
李承乾身为太子,要明白这件事,但是不能做这样的事情,手底下有人,专门干脏活儿,得用。
如同长孙无忌所预料的那般,隔天,冯盎就上书,说元日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也该是回岭南的时候了。
李世民露出一抹笑容。
辅机料事如神呐。
冯盎的奏章上,漂亮话说了一堆,无非是感念天恩浩荡,陛下圣明烛照,紧接着就是笔锋一转,言及岭南地远俗悍,诸俚僚部族事务繁杂,不可长久无人主持大局。
虽万分不舍天颜,但是为陛下守好南疆门户职责重大,恳请陛下允准臣即日南返,继续为朝廷镇抚岭南云云。
言辞恳切,理由充分,完全是一副忠臣良将心系王事的模样。
李世民提起朱笔,在奏章上批了一个苍劲有力的“可”字。
他回去了,岭南才能‘动’起来。
冯盎归心似箭,急着回去‘主持大局’是假,急着回去‘安排大局’才是真。林邑使者那边,他若不在岭南坐镇指挥,怕是放心不下。
里面的这些弯弯绕绕,李世民就全当不知道了。
甚至传了旨意,念耿国公年事已高,此番归程,特许其乘驿船沿运河而下,至扬州再转海船,一路官驿接待。
皇帝要体恤老臣。
这是明面上的。
如此一来,冯盎的行程就是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朝廷安排的驿船,沿途多少双眼睛看着,冯盎但凡有什么异动,或者想提前派人南下安排“事宜”,都会受到极大的限制。
朕准你回去办事,但是不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办事,将朝廷牵扯进去。
回了岭南,天高地远,朝廷不能“及时”管着你跟林邑之间的恩怨,你背地里做的干净些,长安这边,就当做没看见了。
若是离开长安城,就开始安排了,那就是没有将长安放在心上了。
旨意很快传到了冯盎手里。
冯盎脸上立刻堆满了感激涕零的笑容,对着宫方向又是好一番叩谢天恩。
回到书房里,冯盎将旨意说给冯智戴。
父子俩一合计,宫中此举,是保护,也是提醒,做事要有分寸。
如何安排,给冯智彧出口气,此事宫中默许,但是要在规矩里办事。
“晚上几天,无关大局。只要人回到岭南,一切还在我们掌控之中。此刻,坦然接受陛下的‘恩赏’,方显我冯家心中坦荡,别无他念。”冯智戴说道。
冯盎点点头,目光欣慰的看着冯智戴。
“好,那为父就风光体面的回去,只是,你在长安........辛苦你了。”
冯智戴笑着“摇了摇头:“儿也说过,长安,自有机遇,未尝不是好事。”
“侍奉太子,这便是最大的机遇。我会谨慎行事,用心当差,既不让冯家蒙羞,也会尽力为冯家,为父亲,在长安经营一番天地。”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许多话已无需多言。
几日后,冯盎离京的场面果然如计划般风光体面。朝廷赏赐的仪仗、礼部派出的送行官员、以及一些闻讯前来巴结或看热闹的官员,出行的场面,热闹的很。
冯盎红光满面,与众人拱手道别,言语间全是对皇帝恩典的感激和对返回任所继续效力的迫切,任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冯智戴作为儿子,一路将父亲送至码头,依礼送别。
冯盎所乘的官船并非一艘,后面的船上,苏定方带着一行人,与冯盎同行,他们会在洛阳分开。
苏定方要继续往登州去,而冯盎,则是从洛阳南下。
冯盎这一走,林邑的使者也着急了。
因为没有看到朝廷对冯盎有别的什么态度。
奏章送到宫中之后,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多隆在官邸之中急的团团转。
“怎么会这样。”
“正使,冯家在岭南上百年,势力何其庞大,朝廷就算是忌惮岭南在冯家的势力,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对冯家如何的。”阿普劝说着:“若是冯家倒了,岭南俚僚部族上千,又要回到混乱的模样,这不是大唐朝廷想要看到的。”
多隆红着眼。
“那又如何?冯家在岭南,雄踞一方,朝廷就不怕他冯盎自立为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