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济谷带着银禅子、水灵当以及十名盐水族的精锐,如同融入夜色的盐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西北方的山林中。
巴务相站在寨墙上,目送他们离去,追风剑斜倚肩头,赤红的剑穗在晚风中微微飘动。
他的身形挺拔如松,与周遭忙碌的、多以女子为主的盐水族人,形成微妙的对比。
在这个母系为尊的部落里面,他这一位强大的巴人首领,因其与风济谷的特殊关系(走婚制下的“伴侣”),以及共同御敌的威望,得以暂留,并被赋予了留守的重任。
“务相大人。”大长老沧澜拄着盐木拐杖走了过来,语气恭敬,却带着母系长者特有的审视。
“首领离去,部落防务与日常巡查,便劳您多多费心了。按首领临走时的吩咐,泪珠置于圣灶堂,由老身与四位女巫日夜轮守,您可以随时查验。”
“有劳长老了。”巴务相转过身来,颔首致意。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井然有序的盐灶区,以及那一些虽然忙碌,却不时偷偷地打量他几眼的盐水女子们。
“防务我已经重新布置好了,巴族战士与盐水卫士混编巡哨,覆盖了所有的要道。日常事务,仍由长老决断,若有异动,即刻报告给我。”
“如此甚好。”沧澜长老点点头,又似无意一般提道:
“近日外来者增多,虽然说是为了盐巴,但是难免鱼龙混杂。尤其是那一些以工换盐的男丁,力气虽足,却也不乏心思浮动之辈。首领在时,自有威仪震慑,但是如今……”
巴务相眸光微凝:“长老放心,非常时期,自有非常的手段。若有龌龊,追风剑不认人。”
沧澜长老这才露出一丝真正放心的笑意:“有大人此言,老身便安心了。”她施礼后告退,去安排圣灶堂的守卫。
巴务相的执行力极强。他立刻带着两名巴族亲卫,巡视寨墙,调整哨位,其铁血作风与对防御的敏锐洞察,让原本有些松懈的盐水卫士们精神为之一振。
随后,他特意去了一趟,安置外族劳工的临时棚区。
棚区内,数十名来自麂山、黑林等部的壮丁,刚刚结束一天的劳碌,正领取着按“盐票”兑换的食物。
他们见到巴务相一行人走了过来,尤其是感受到他的身上,那未经掩饰的、历经血战的磅礴战意,嘈杂的棚区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人都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直视。
巴务相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人群,并未多言,只是对负责管理的盐水女管事道:
“首领有令,按工换盐,公平无私。但若有偷奸耍滑、滋事斗殴、或打探不该打探之事者,第一次鞭笞驱逐,第二次……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他加重了语气,冰冷的杀意,让周遭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好几分。
女管事凛然应诺。那一些外族劳工更是噤若寒蝉。
他巡视完毕,巴务相这才走向,那位于部落核心区域的圣灶堂。
这里平日是举行祭祀和决议大事之所,如今被临时用来安置那一枚至关重要的融合泪珠。
堂外守卫森严,四名手持盐晶长矛的女巫肃立,见到巴务相,躬身行礼后,便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堂内光线略显昏暗,只有四处角落之处,燃烧着鲸脂长明灯。
中央一座由白色盐石砌成的,方形祭台上,那一枚泪珠正静静地悬浮,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青银色光晕,如同呼吸一般明灭。
沧澜长老和另外三位年长的女巫,分坐四角,闭目冥想,以自身微薄的盐魄之力,滋养守护着它。
感受到巴务相进来,沧澜长老睁开眼睛:“大人。”
“一切可好?”巴务相走近祭台,目光落在那泪珠之上。
他能感受得到其中两股魂力得,似乎比前几日凝实了些许,但是距离完全恢复,仍然很遥远。
“暂无异常。”沧澜长老答道,“只是按照首领的吩咐,每日转化‘灵薪’之量减半,以求稳妥。”
巴务相点点头:“合该如此。”
他仔细地绕着祭台走了一圈,感知并未发现任何幽冥或者外邪气息,心下稍安。
风济谷将泪珠置于守卫最森严的圣灶堂,并由最核心的女巫看守,的确是稳妥之举。
然而,他并未察觉到,就在那祭台底部,一个极其隐秘的、借助盐石天然纹路掩盖的微小裂隙深处,一丝几乎与阴影完全融为一体的黑气,如同沉睡的蜈蚣,微微地蠕动了一下。
那是虺山当日炸裂时,极其微弱的一缕本源残秽,它竟然凭借对盐魄环境的熟悉,悄无声息地潜伏了进来,并扎入此地,陷入了沉寂。
此刻,它似乎被巴务相身上,那浓郁的禀君血气微微地刺激,有了极其细微的苏醒迹象,但旋即又归于死寂,隐晦到无法察觉。
之后两日,盐水部落一切如常。
盐灶日夜不休,白汽蒸腾。
外族劳工在严苛的监管下,埋头干活。
巡哨队伍交错往复,滴水不漏。
巴务相坐镇中枢,处理事务果决公允,渐渐地也让一些原本因他是外族男性,而心存疑虑的盐水族人,放下了些许的戒心。
但是这难得的平静,在第三日黄昏,被打破了。
当时巴务相正在查看,那一张新送来的周边地形图,试图分析风济谷可能前往的“黑齿裂谷”区域。
一名盐水女卫急匆匆地跑来,脸色发白:“务相大人!不好了!麂山部那一边…打起来了!还见了血!”
巴务相豁然起身:“具体何事?”
“是…是为了抢水!”女卫急道。
“今日溪水水位莫名其妙地下降,分配到各处的卤水量大量减少。麂山部的人说,我们盐水克扣他们应得的卤水,与我们的管事的争执起来,不知谁先动了手,推搡之间…我们一个姐妹,被他们用石头砸破了头,他们也有一个人,被盐叉刺伤了胳膊!”
巴务相眉头紧锁:“水位下降?为何无人报知与我?”
“刚开始不明显…直到刚才取晚卤时才…”
“带路!”巴务相抓起追风剑,大步流星,就向外面走去。
事发地点,在溪畔的一处分卤渠旁边。
此时此刻,那里已经围了不少的人,盐水族人怒目而视,麂山部的劳工则聚成一团,面带愤懑与不安。
地上还有一些未干的血迹。
见到巴务相过来,人群自动地分开一条路。
盐水女管事捂着头,指缝渗血,指着对方一个捂着流血胳膊的壮汉:“大人!是他们先动手抢水瓢,还推人!”
那麂山壮汉梗着脖子吼道:“是你们先克扣我们的卤水!说好的每日三桶卤水,今日才两桶半!这怎么够换足盐票!”
“水位低了!每处都少了!不是单单克扣你们!”
“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在搞鬼!”
双方再一次争吵起来,情绪都很激动。
巴务相冷喝一声:“都够了!”
他声如炸雷,一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声音。
他的目光扫过双方,最后落在那麂山壮汉子的身上:“你说克扣,证据何在?”
壮汉被他的目光所慑,气势一弱,但仍旧嘟囔道:“…反正就是少了…他们盐水人,自己说不定多占了…”
巴务相不再理他,转向女管事:“所有取水点,水位都下降了吗?”
“是…是的,大人。溪流源头那边,好像更明显。”
溪水源头?巴务相的心中一动,隐隐约约觉得,这有一些不对劲。
他立刻吩咐道:“受伤者带去医治。麂山部今日工量,按实有卤水折算,不予追究。但——”
他的目光陡然锐利,盯住那动手的壮汉,“伤人者,鞭笞十下,即刻执行!若再有无端骚乱,麂山部所有人,立刻驱逐,永不换盐!”
命令一下,盐水族人顿时觉得解气,麂山部落的人则面露惧色,不敢再言。
那个壮汉立刻被拉下去行刑。
处理完这一场小风波,巴务相的心却并未放松。
水位莫名其妙的下降?他抬头看向西北方向,风济谷才离开三天……
“加强水源地守卫。”他对亲卫下令,“再加派一队人,沿溪流向上游巡查,若有异常,立刻回报!”
然而,就在他注意力被引向水源地之时,圣灶堂那边,异变悄然发生。
夜渐渐地深了。
圣灶堂内,沧澜长老与另一位女巫正在值守。
那一颗泪珠依旧静静地悬浮着。
突然,祭台底部,那一丝潜伏的虺山残秽,仿佛受到了某种遥远而隐晦的召唤(或是西北方向风济谷等人接近了黑齿裂谷,刺激到了什么),猛然地活跃起来!
它并未立马攻击泪珠或者女巫,而是如同一缕青烟,悄然地钻出裂隙,然后——
无声无息地没入了,站在了大门附近的一名年轻盐水女巫的影子里!
那位女巫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但是立刻恢复了正常,甚至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什么异常。
沧澜长老若有所觉,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方才…可有感觉到什么?”
另一名女巫茫然地摇头。
那一被侵入影子的女巫也恭敬道:“回长老,未有异常。”
沧澜长老皱了皱眉头,仔细感知片刻,确无异样,只得归咎于自己年老敏感,再一次闭目冥想。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到了换岗的时间。
另外两名女巫前来接班。
被影子侵入的女巫名字叫“荻”,她如同往常一样,对着泪珠恭敬行礼,然后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过身,即将迈出圣灶堂门槛的一刹那——
异变陡生!
她脚下的影子,突然如同活物一般蠕动、拉长!一股阴冷、污秽、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盐腥的气息,猛然地爆发!
“桀——!”
一声非人的尖啸,从影子中发出!
黑影如箭,直接扑向祭台上的泪珠!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沧澜长老和接班的两位女巫,根本来不及反应!
那黑影的速度极快,一瞬间便扑至泪珠的面前,张开扭曲的大口,就要将其一口吞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泪珠自身的青银光芒爆闪!
兰奴与天蚕的融合虚影,被迫浮现,发出愤怒与焦急的魂力波动,一道纯净的净化光障,一瞬间撑开!
砰!
黑影狠狠地撞在光障之上,发出腐蚀一般的“滋滋”声,被暂时阻隔!
但是这样的冲击,也让泪珠光芒剧烈地摇曳,显然猝不及防下,吃了暗亏!
“邪祟!敢尔!”沧澜长老终于反应过来,惊怒交加,盐木杖顿地,一道盐魄波纹,荡向黑影!
另外两位女巫也立刻出手,盐晶长矛疾刺!
那黑影——虺山残秽所化——
极其狡猾,一击不中,立刻借助冲击力,倒飞而回,却不是逃离,而是猛地重新钻回了,正要离开的女巫荻的体内!
“啊——!”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眼一瞬间被墨色充斥,周身皮肤下,黑色纹路疯狂地蔓延,指甲变长变黑,气息变得污秽而狂暴!
她被一瞬间附体控制了!
“拦住她!”沧澜长老大吼道。
被附体的“荻”,速度暴涨,怪笑着,双手挥出漆黑的盐爪,轻易地撕开了两位女巫的阻拦,就要冲出圣灶堂!
“哪里走!”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从堂外传了过来!
巴务相去而复返!他刚巡查完水源地(并未发现明显人为痕迹,初步判断或是季节性枯水)。
他觉得心中很不安,便特意地绕回圣灶堂查看,恰逢其变!
追风剑出鞘,赤红的剑芒,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直斩被附体的荻!
那附体之物,对禀君的血脉战意极为忌惮,怪叫一声,不敢硬接,猛地侧身躲闪,速度奇快无比。
赤芒斩空,在地上劈出一道焦痕。
“封闭大门!”巴务相大喝道,自己的身形已挡在门口,剑势展开,赤芒纵横,将对方所有的去路封死。
沧澜长老三人也围拢过来,盐魄之力交织成网,步步紧逼。
那附体之物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突破巴务相的剑网,反而被凌厉的战意,灼烧得黑气丝丝逸散。
它控制的荻的身体,也开始出现破损,动作渐渐的显得迟滞。
“幽冥残秽!也敢放肆!”巴务相看穿其根脚,剑势更猛,一式“裂风”直刺其心脏!
眼看就要得手,那附体之物,眼睛中猛地闪过极其恶毒的狡黠光芒,它竟不闪不避,反而尖叫一声:“盐母救我!”
同时,它强行调动起荻的体内,那微薄的盐魄之力,混合着自身的污秽,猛地喷向悬浮的泪珠!
而它自身则化作一缕极淡的黑气,脱离荻的身体,借着这一击的掩护,如闪电一般,射向门口阴影处的一个通风孔洞!
它真正的目标,始终是泪珠!或是破坏,或是将其污染!
“卑鄙!”巴务相怒极,剑势不得不半途转向,劈向那一团污秽的能量,以免泪珠受损。
沧澜长老等人,也被这突袭泪珠的举动,牵制了注意力。
噗!
污秽能量被赤芒斩灭。
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一缕主残秽,已经遁至通风孔!
“休想!”巴务相的战斗经验何其丰富,早就已经料到对方可能金蝉脱壳,左手早已结印,猛地一掌拍在地面!
“禀君禁断!”
一道赤红光圈,以他的手掌为中心,一瞬间扩散开去,覆盖了整个圣灶堂地面!
那一缕残秽刚刚触及到孔洞,就被地面腾起的血色符文,猛地弹了回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黑气都黯淡了不少!
“灭!”巴务相毫不留情,追风剑脱手飞出,化作一道赤龙,一瞬间贯穿了那一缕残秽!
嗤——!
如同烧红的铁块落入冰水,残秽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尖啸,彻底地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圣灶堂内一时寂静。
女巫荻软倒在地,昏迷不醒,身上的黑色纹路迅速消退,但气息微弱。
泪珠光芒闪烁,似乎受了一些惊吓,但并无大碍。
沧澜长老等人的惊魂未定,看着收剑而立的巴务相,眼中充满了后怕与感激。
“多…多谢大人!”沧澜长老躬身行礼,“若非大人及时赶回,洞察先机,后果将不堪设想!”
巴务相上前检查了一下荻的情况,眉头紧锁:“她被污秽侵蚀本源,需尽快净化。那残秽竟能潜伏至今,并懂得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绝非寻常本能,背后恐有操控。”
他看向泪珠:“它似乎…格外针对你。”
泪珠微微地闪烁,双魂之影浮现。
兰奴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与凝重:“它…它想污染我,或者…将我强行带往某个方向…我感觉到…西北方…有强烈的吸引…和…同源却污浊的气息…”
西北方?黑齿裂谷?
巴务相的心中一凛,风济谷!
就在这时候,一名巴族战士急匆匆地跑来:“大人!巡哨队在西北方向山林里,发现剧烈的能量波动的痕迹!有打斗的迹象!疑似…盐魄之力与某种阴寒之力碰撞!”
巴务相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
调虎离山!真正的目标,恐怕一直是外出的风济谷!
这泪珠旁的袭击,或许是为了牵制,或许是为了干扰,或许…两者皆是!
“沧澜长老!”巴务相当机立断,“立刻全力救治荻,加强圣灶堂守卫,泪珠周边,布下最强净化盐阵!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大人您?”
“点齐二十精锐!随我立刻出发,去接应首领!”巴务相的声音斩钉截铁,追风剑嗡鸣,战意冲天而起。
他必须立刻去接应风济谷。那幽冥的阴谋,远比预想的更迂回、更歹毒!
盐水部落的危机暂解,但真正的风暴,显然正在西北方的黑齿裂谷酝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