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阳城浸泡在虚假的平静里。
巫咸大巫牺牲换来的短暂喘息,被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包裹。
巫彭正命人仔细查验,被净化过的古犀部营地废墟。
瓦砾下,一具具死状诡异的尸体被拖出,精血枯竭,如同风干的树皮。
“都是被幽冥印记反噬……”巫彭的指尖,拂过一具尸体眉心残留的暗红痕迹,声音冰冷。
“像被吸干了魂魄。”她转向旁边一个,刚被挖开的隐秘地窖入口,浓烈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
地窖深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堆积如山的、散发着微弱暗红荧光的蚀心草籽,如同沉睡的虫卵!
旁边散落着几枚,刻满扭曲符文的骨符,符文中残留着令人作呕的幽冥气息波动。
“潜伏者未清!”巫彭瞳孔骤缩。
“这些草籽一旦激活……”她猛地抬头,厉声下令,“封锁此地!任何人不得靠近!通知……”
“报——!!!”凄厉的喊声撕裂了寂静!
一名盐水族战士浑身浴血,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圣池!圣池密室遇袭!巴族的人……巴岩队长带人杀进去了!”
“什么?!”巫彭脸色剧变,拔腿就冲向圣池方向,“巴岩?!他不是禀君的忠将吗……这…”
圣池密室石门,已化为修罗场。
水灵当浑身浴血,分水刺舞成一片湛蓝光幕,死死堵地在狭窄的门口。
他的身后,是融合泪珠碎片的盒子,此刻正散发着不稳定的青银光芒。
门外,是数十名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的巴族战士,为首者正是巴务相的心腹队长——巴岩!
巴岩的脸上肌肉扭曲,眼底深处,一抹极不正常的暗红色疯狂地闪烁。
口中嘶吼着意义不明的词句:“污秽……清除……幽冥永生!”
他手中沉重的青铜战斧,带着恶风,一次次劈砍在水灵当的分水刺上,火星四溅!
其他被幽冥气息侵蚀的战士,也悍不畏死地,冲击着水灵当摇摇欲坠的防线。
“巴岩!你醒醒!你被幽冥蛊惑了!”水灵当厉声嘶吼,左肩被斧风扫中,皮开肉绽。
“蛊惑?不!这是净化!”巴岩狞笑道,攻势更猛。
“这泪珠就是祸根!这圣池是毒巢!禀君……禀君也被蒙蔽了!唯有彻底净化,才能迎接幽冥永恒!”
他的吼声中,毫无逻辑,并带着一种被扭曲的狂热。
密室一角,巴务相靠墙瘫倒在地,脸色灰败,胸前缠着的麻布已被鲜血浸透。
此时此刻,他奇迹般的苏醒了过来。
但是因为昨天强引盐魄,加上石魄反噬,他已油尽灯枯,连站起都困难。
他看着疯狂冲击的巴岩,和被死死堵住的门户,又看向圣池中光芒明灭不定的融合泪珠碎片。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不对!巴岩的目标是泪珠碎片,但是他带来的都是普通战士,真正的幽冥精锐呢?
如此不顾一切的强攻,更像是在……吸引所有的注意力!
“声东击西!”巴务相猛地看向水灵当,用尽力气嘶吼。
“水灵当!他们的目标不是圣池!是万骨窟!是雕像!快……让银禅子带人去万骨窟!快!”
水灵当闻言,心神剧震!他一瞬间明白了!
巴岩这一帮子人,是弃子!是诱饵!
真正的杀招,在风济谷的盐晶雕像那里!
幽冥要重新撬开那一扇刚被焊死不久的门!
“银禅子——!”水灵当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硬抗巴岩一斧,借力后退半步,朝着门外怒吼。
“带人!去万骨窟!雕像危险了!!!”
混战的人群外围,正带人赶来支援的银禅子,猛地顿住脚步,脸色煞白!
他一瞬间理解了巴务相的判断,没有半分犹豫:
“第一队!第三队!跟我走!驰援万骨窟!”
他一转身,带着最精锐的盐水族战士,如同离弦之箭,冲向城外!
“想走?!”巴岩发出愤怒的咆哮,攻势更加疯狂,试图困住水灵当子,但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靠向盐晶雕像。
“拦住银蝉子他们!”
水灵当牙关紧咬,分水刺爆发出最后的湛蓝光芒,死死地钉在门口,如同礁石面对怒涛:
“你们的对手——是我!”
他知道,自己已经可能撑不到银禅子回来了。
他必须为雕像那边,争取哪怕多一息的时间!
万骨窟前,死寂被粘稠的污秽打破。
数十名身着破烂黑袍、浑身散发着浓烈死气的幽冥死士,正围在那一尊新生的盐晶女神像周围。
他们手中捧着粗糙的石碗,碗中盛满了粘稠、暗红、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污血。
死士们的口中,念诵着亵渎的咒文,将污血一遍遍地,泼洒在雕像基座,和心口那一道,还尚未完全弥合的裂痕上!
嗤嗤嗤——!
污血接触到纯净的盐晶,立刻腾起一股腥臭的黑烟!
坚固的盐晶表面,如同被强酸腐蚀,迅速变得坑洼、黯淡!
心口那一道裂痕的边缘,新生的盐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抵抗着污秽的侵蚀,但是光芒明显在减弱!
更可怕的是,裂痕深处,那一点属于风济谷的魂火血芒,似乎被这污秽的气息所刺激,开始剧烈地明灭不定!
“快!污血蚀封!撬开它!”
为首的死士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他手中捧着一个更大的、由人的颅骨制成的污血碗,猛地将其中浓稠如沥青的液体,泼向那心口的裂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暴喝如雷霆一般炸响!
是银禅子带着援兵终于赶到!
他目眦欲裂,抬手就是一道凝聚了净化之力的骨符,闪电一般射向那捧着颅骨碗的死士!
噗!
骨符精准命中那一只颅骨碗!
碗中的污血,连同颅骨一起炸开!
腥臭的黑血,溅了那个死士满头满脸!
“盐水族的蝼蚁!”死士首领发出愤怒的嘶吼。
他抹去脸上的污血,露出下面腐烂的皮肉,“杀了他们!继续蚀封!”
那一些幽冥死士,立刻分出一半,如同没有痛觉的傀儡,挥舞着淬毒的骨刃,嚎叫着扑向银禅子等人!
双方一瞬间撞在一起,爆发惨烈的厮杀!
银禅子被两名死士缠住,眼睁睁地看着剩余的死士,更加疯狂地将污血泼向雕像!
雕像心口的那一道裂痕,在持续的污血侵蚀下,边缘终于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却令人心胆俱裂的“咔嚓”声!
一道细微的、如同发丝一般的黑色缝隙,在裂痕边缘,被强行蚀穿!
粘稠如墨、散发着极致阴寒与恶意的黑气,如同找到出口的毒蛇,一丝丝一缕缕地,从缝隙中钻了出来!
“糟了!”银禅子的心头冰凉。
幽冥的封印……又被撬开了一道缝!虽然细微,那却是灾难的开始
圣池密室,战斗已至尾声。
水灵当浑身是伤,分水刺折断了一支,仅靠最后一支死死支撑着。
他的脚下,倒着七八具幽冥侵蚀者的尸体。
但是巴岩却如同一只不知疲倦的野兽,依旧在疯狂进攻。
守护石门的盐水族战士,死伤几乎殆尽。
巴务相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剧痛。
他感觉得到远方那一道,从雕像心口缝隙钻出的黑气,仿佛跨越空间,感受到了那刺骨的阴寒。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他淹没。
银禅子赶到了雕像那里,但似乎……还是晚了一步。
难道……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一瞬间,圣池旁边的盒子中,那被巴岩等人冲击,而光芒明灭不定的融合泪珠碎片,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青银色光芒!
泪珠碎片内部,兰奴那充满无尽恨意,与痛苦的精神波动,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地爆发:
“幽冥——!毁我家园!害我姐妹!囚我长姐!此恨——不共戴天!”
这滔天的恨意,并非指向巴务相,而是精准地锁定了,那试图侵蚀雕像、撬开通道的幽冥意志!
泪珠碎片之内,那一点属于天蚕的银色魂力,非但没有阻止这恨火,反而如同投入炉中的助燃剂,一瞬间与之融合!
“以吾魂为炉!以吾恨为火!”兰奴的魂音,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焚尽——污秽!”
轰!
融合泪珠碎片的表面,青银双色的光芒,一瞬间转化为实质的、熊熊燃烧的魂火!
这魂火并非温暖,而是带着极致的冰冷与净化之力!
泪珠内部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暗红色幽冥印记,在这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恨火煅烧下,发出“滋滋”的尖啸,如同冰雪消融一般,迅速地褪去、湮灭!
泪珠碎片的光芒,在魂火煅烧下锐减,又重新恢复了一粒浑圆的泪珠。
它的体积似乎比原来缩小了一些,但散发出的气息,却变得前所未有的纯净、剔透!!
如同一块被烈火淬炼掉所有杂质的,青银水晶!
巴务相看着这浴火重生的泪珠,看着其中燃烧的、属于兰奴与天蚕的魂火,一个念头,如同闪电一般划破了黑暗!
“济谷……快回来!”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左手猛地抓住,插在身边的追风剑剑刃,狠狠一划!
滚烫的、带着他生命气息,和灵魂烙印的精血,如同赤红的溪流,喷涌而出,洒向圣池中,那一团燃烧的青银魂火!
“羁绊为引!魂血为桥!归源——!”
精血触及魂火的一刹那,并未被焚烧,反而被那纯净的青银火焰,一瞬间吸收、同化!
整团魂火,猛地向内一缩,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缠绕着丝丝血线的青银箭矢!
箭矢嗡鸣,散发出风济谷熟悉的盐魄气息,与巴务相血脉的灼热!
咻——!
青银血箭,无视厚重的石壁,无视遥远的空间距离,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流光,一瞬间消失!
万骨窟前。
那一丝从裂痕缝隙中钻出的黑气,如同贪婪的毒蛇,正试图扩大通道。
银禅子被死士死死地缠住,目眦欲裂,却无法脱身。
就在这绝望之际!
一道青银缠绕血色的流光,如同天外陨星,无视一切阻碍,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射中了盐晶雕像心口,那一道被污血侵蚀的裂痕!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青银血箭,如同水滴融入海绵,一瞬间没入裂痕深处,没入那一点剧烈波动的魂火血芒之中!
轰——!!!
雕像内部,仿佛有一颗太阳被点燃了!
心口那一道裂痕,骤然地爆发出无法直视的刺目白光!
那一丝丝缕缕钻出的黑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凄厉的尖啸,一瞬间被蒸发殆尽!
正在疯狂泼洒污血的幽冥死士,被这白光扫过,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一瞬间僵直、融化、化为飞灰!
与此同时,银禅子的怀中,一枚昨夜遗漏的、仅指甲盖大小的,三生石魄碎片,仿佛受到强烈的召唤,自行挣脱束缚,化作一道乳白色的流光,精准地嵌入了心口裂痕,那一道被强行蚀穿的细微缝隙处!
泪珠魂力!务相血脉!石魄碎片!
三股力量,跨越生死,无视空间,在这一刻,于风济谷被禁锢的魂火核心处——完美汇聚!共鸣!
咔…咔嚓嚓……
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响起来!并非封印崩坏,而是覆盖在风济谷本体之上的,那一层厚厚的盐晶外壳!
如同蛋壳剥落,如同冰雪消融!
纯净的白光,从裂痕中喷薄而出,巨大的盐晶雕像表层,以心口为中心,无数蛛网一般的裂纹,一瞬间蔓延全身!
哗啦啦——!
大块大块的盐晶,如同失去生命的甲胄,轰然坠落,砸在地上碎成晶莹的粉末!
白光散尽。
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静静矗立在剥落的盐晶基座之上。
长发如墨,肌肤胜雪,一袭由最纯粹盐魄之力,凝结而成的素白长裙无风自动。
她的双眸缓缓地睁开,瞳孔深处,不再是赤红的血芒,而是如同万载寒冰般纯粹、冰冷、蕴含着无尽威严的银白色!
周身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盐魄威压!
风济谷——她苏醒了!
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脚下,那惊骇欲绝的幽冥死士首领。
只是缓缓地抬起一只素白的手,五指对着那仍在试图冲击的残余死士,和那一丝丝缕缕试图重新凝聚的黑气,凌空虚握。
“净。”
一个冰冷的、毫无情绪波动的字眼,如同神谕。
嗡!
无形的盐魄力场,一瞬间笼罩全场!
所有残余的幽冥死士,连同他们手中的污血、武器,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幽冥气息,一瞬间被冻结!
化为一座座姿态各异的冰雕!下一秒,冰雕无声无息地崩解,化为最细微的冰晶粉尘,消散在风中。
心口那一道被石魄碎片填补的缝隙,被新生、纯净、坚不可摧的盐晶彻底覆盖、焊死!
万骨窟洞口,重归死寂。
银禅子和幸存的战士呆立当场,如同仰望神只降临。
风济谷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最终落在远方盐阳城的方向。
她感应到了圣池的虚弱,感应到了巴务相,那如同风中残烛一般微弱的气息。
也感应到了泪珠中,兰奴与天蚕魂火燃烧后的疲惫与纯净。
她一步步踏下基座,足尖所及,被污血腐蚀的地面,一瞬间凝结出洁白的盐霜。
她看向兀自震惊的银禅子,声音清冷如冰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清洗内患。”
她的目光投向盐阳城,那里,巴岩的叛乱尚未平息。
“然后,”她转首,银白色的瞳孔,望向北方苍茫的地平线,那是巴族祖地的方向。
一股更深沉、更本源的幽冥气息,如同沉睡的巨兽,隐隐地传来。
“北上。”
“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