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草原,黄沙与绿洲交织的广袤土地上,北元残余势力在经过靖难之役四年间的喘息后,似乎恢复了些许元气。
王庭帐殿之间,偶尔又能听到骑兵呼啸而过的声音,仿佛昔日的荣光并未完全远去。
然而,他们并未察觉到,一场不见硝烟、却同样致命的战争,正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悄然降临。
大明,南京城,乾清宫西暖阁。
一场小范围的机密会议正在举行。
与会者除了天工皇帝苏宁,仅有新任户部尚书夏原吉、大明皇家钱庄大掌柜沈荣、以及皇家商行新任总管周忱。
如今的吴徵已经去管理更加重要的天工院,所以皇家商行便是交给了另一名太监周忱,而且周忱同样是和马和、王瑾同批的小太监,如今的他们已经成为了苏宁的左膀右臂。
眼前的这三人,可说是苏宁掌控大明经济命脉的核心人物。
“陛下,”户部尚书夏原吉率先开口,眉头微锁,“靖难之后,国库空虚,民生待哺,此时若兴兵北伐,耗费钱粮无数,臣恐国力难支,重蹈隋炀帝之覆辙。”
他掌管天下钱粮,最知家底深浅,言语间充满了谨慎。
苏宁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沈荣和周忱:“夏爱卿所言,乃是老成谋国之道。大规模北伐,时机未到。但,朕也不能坐视鞑靼人在漠北安稳度日,休养生息,以待他日卷土重来。硬刀子暂时不能用,那就用软刀子。”
沈荣,这位精于算计的钱庄大掌柜,立刻领会了圣意,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陛下的意思是,用钱庄和商行的手段?”
“不错!”苏宁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划过长城以北的广袤区域,“漠北苦寒,物资匮乏。他们需要我们的茶叶、布匹、铁器、盐巴乃至粮食。以往边市贸易,多以物易物,或零散进行,难以掌控。如今,朕要你们改变这一切。”
他看向周忱:“周大伴,皇家商行即刻组建一支庞大的漠北商队,携带远超以往的货物深入草原。价格,可以比以往低两成,甚至三成!朕允许你们初期亏本,也要让我们的货物,充斥漠北每一个部落,每一个角落!要让那些部落首领和牧民,习惯用我们的东西,依赖我们的东西!”
周忱心神领会,这是要以绝对的经济实力和体量进行倾销,挤垮草原上原本零散的中小商贩,垄断供应链。
他躬身道:“奴婢明白!奴婢会挑选精明强干、通晓胡语之人,并配备足够护卫,保证商路畅通。同时,商队也会密切关注各部落动向,收集情报。”
“很好。”苏宁赞许地点点头,继而看向沈荣,“光有货物还不够。沈荣,你的钱庄也要跟上。在边境重镇,如大同、宣府、辽东等地,开设分号。推行‘大明纸钞龙元’和‘盐引’、‘茶引’作为结算凭证。”
他详细阐述其运作方式:“草原部落售卖牛羊、马匹、皮货,不再全部换取实物,可部分兑换成我大明钱庄的龙元凭证或盐茶引。告诉他们,凭借此证,任何时候到我大明指定边市,都可优先、足额换取所需物资,甚至可以获得些许溢价。同时,允许他们以未来预期的牲畜、皮货作抵押,向我钱庄‘借贷’银元或物资,利息从优。”
沈荣越听眼睛越亮,接口道:“陛下此计大妙!如此一来,我们不仅能用物美价廉的货物冲击他们的传统经济,更能用借贷让他们逐渐负债,最终在经济上依附于我大明!这龙元和盐茶引,便是捆住他们的无形绳索!长此以往,漠北的经济命脉,将尽握我手!”
夏原吉起初还有些疑虑,听到此处,也不禁抚掌:“妙啊!此乃釜底抽薪之策!无需动用一兵一卒,便可潜移默化,削弱其潜力。待其部落经济与我大明深度捆绑,届时是战是和,主动皆在我手!甚至可借此分化拉拢,令其内部生乱。”
苏宁看着三位心腹重臣,沉声道:“此事需隐秘进行,循序渐进。初期不必求利,甚至要舍得投入。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那点金银,而是整个漠北的依附!要让草原上的首领们明白,顺从大明,则有茶盐布铁,有安稳贸易;若敢悖逆,则商路断绝,借贷催收,他们的部落将难以为继!”
“臣等遵旨!”三人齐声应道,心中都对这位皇帝深谋远虑的手段感到敬畏。
很快,一支支悬挂“明”字旗号的庞大商队,从长城各口蜂拥而出,如同经济的洪流,涌向漠北草原。
精美的瓷器、耐用的铁锅、醇香的茶叶、雪白的盐巴、厚实的布匹……
以前需要高价才能换到的货物,如今以难以置信的低价涌入,迅速俘获了各部落牧民的心。
同时,大明皇家钱庄的名号也在边境传开。
那种印刷着太祖头像、龙纹、制作精良的“大明龙元”,以及代表着硬通货的盐引、茶引,因其便利和信誉,逐渐被部落上层接受。
一些遭遇白灾的部落,在尝试性地向钱庄借贷度过难关后,对这种新奇的方式产生了依赖……
草原依旧辽阔,蓝天白云下,牧歌悠扬。
但在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场无声的征服早已开始。
漠北的命脉,正被一条条由龙元、货物和借贷构成的无形锁链,慢慢地、牢固地,牵向了南方的紫禁城。
苏宁坐在龙椅上,运筹帷幄,他知道,当经济依附达到一定程度时,政治和军事的臣服,便将水到渠成。
……
天工二年五月,初夏的微风已带上一丝暖意,而南京城内外的气氛,却比这天气更为热烈。
一股由钢铁、煤炭与雄心共同熔铸的热浪,正席卷着大明的工坊与朝堂。
这一日,乾清宫内的宁静被一阵急促却难掩兴奋的脚步声打破。
工部尚书郑沂与天工院院正吴徵联袂求见,两人皆是风尘仆仆,官袍下摆甚至还沾着些许油污。
但脸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与激动,却让值守的太监都为之侧目。
“陛下!喜报!天大的喜报!”刚一行完礼,性子更急的吴徵便按捺不住,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成了!铁路与那‘内燃机车头’,在城外西山基地,试制成功了!”
饶是苏宁早有心理准备,听闻此言,也不禁从御座上豁然起身,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仔细奏来!”
郑沂较为持重,此刻也难掩振奋,上前一步,躬身详细禀报:“托陛下洪福,仰赖陛下所赐‘天书’指引,工部与天工院通力协作,克服万难。这铁路,依陛下钦定制式,以新式高炉所出之硬钢轧制为工字型轨条,下垫防腐木枕,以铁扣件紧固,铺设于碎石夯实之路基之上,坚固异常,可供重载驰行!”
吴徵迫不及待地补充道:“陛下,那‘内燃机车头’更是重中之重!其核心便是依‘天工壹型’改进之‘天工贰型’内燃机,马力更为强劲!我等将其与钢铁车轮、传动连杆、制动闸阀等部件结合,造出了这钢铁巨兽之首!三日前于试验场,此车头牵引十节满载石料之车厢,于铺设完成之三里铁轨上往复奔驰,运行平稳,力大无穷,声若雷霆,观者无不骇然!”
他描绘着当时的场景,手舞足蹈,仿佛那震撼的一幕仍在眼前:“陛下,此物无需牛马,不借风水,仅吞食那提炼之火油或煤炭,便能爆发出堪比数百骏马之力,且不知疲倦!实乃夺天地造化之神工!”
“好!好!好!”苏宁连赞三声,大步走下御阶,来到悬挂的巨幅江南地图前,“试验成功,便要尽快实用!朕此前所议,铺设应天府至松江府之铁路,进展如何?”
郑沂连忙答道:“回陛下,勘测选址早已完成。规划路线由应天府龙江站起,向东经镇江府、常州府、苏州府,最终抵达松江府黄浦江畔。沿途地势平坦,水网虽密,然依陛下所示之架桥、筑堤之法,皆可克服。工部已征调民夫三万,分段同时开工,所需钢轨、枕木、石料正由皇家商行日夜督造运输,确保供应无虞!”
苏宁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这条即将诞生的钢铁脉络,目光灼灼:“此路一旦贯通,意义非凡!苏松常镇,乃天下财赋重地,丝绵米粮,冠绝海内。以往漕运虽便,然受制于天时水情,速度迟缓,损耗亦巨。有了这铁路,数百里之遥,朝发夕至!货物转运,兵员调度,政令通达,效率何止提升十倍!”
他看向郑、吴二人,语气斩钉截铁:“此乃我大明第一条铁路,务必建成标杆!郑爱卿,工部需全力保障工程进度与质量,绝不可有丝毫马虎!吴爱卿,天工院要继续改进机车与车辆,提升运力与可靠性,并着手培养司机、维护工匠!资金方面,皇家钱庄会全力支持!”
“臣等遵旨!”两人齐声应道,声音洪亮,充满了开创历史的使命感。
“还有,”苏宁沉吟片刻,补充道,“铁路沿线,需设立护路卫队,归兵部直辖,确保铁路安全。沿途各府州县,必须全力配合,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工程!此乃国策!”
“是!”
消息很快从宫中传出,朝野为之震动。
虽然大多数官员和百姓尚无法想象那“钢铁长龙”奔驰于大地之上的景象,但工部与天工院联手创造的诸多奇迹,早已让他们对皇帝推崇的“格物致知”之力深信不疑。
西山试验基地内,那台黝黑锃亮、散发着机油与钢铁气息的内燃机车头,如同蛰伏的巨兽,静静地停在崭新的铁轨上。
而在应天到松江的广袤土地上,无数的工匠与民夫已经开始挥洒汗水,打下第一根木枕,铺设第一根钢轨。
一条连接大明经济心脏地带的钢铁动脉,正在苏宁的意志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延伸。
一个属于铁轨与车轮的时代,伴随着“天工贰型”机车的轰鸣声,正式拉开了序幕。
……
天工二年夏,烈日如火,炙烤着江南大地。
在应天府城外向东十余里的一处工地上,人声鼎沸,尘土飞扬。
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如同蚁群般在这片被划定的土地上忙碌着。
这里,便是正在铺设中的“应松铁路”起点段。
老石匠赵墩子,今年五十有三,是工地上年纪最大的匠人之一。
他带着十几个徒弟,负责一段路基的碎石铺设。
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横流,肌肉虬结的手臂挥舞着大锤,将采石场运来的大块青石敲打成均匀的碎石。
“都仔细着点!”赵墩子声音沙哑却洪亮,“这路基是铁轨的根脚,碎石要铺得平,夯得实!要是软了、陷了,将来那铁龙跑起来,可是要出大事的!”
一个年轻徒弟一边擦汗,一边嘀咕:“师傅,咱干了一辈子石匠,修桥铺路、砌墙盖房,哪样不是用手、用脚丈量?可这……这给铁铺路,听都没听过!那铁龙,真能自己跑?”
赵墩子瞪了他一眼,手下敲击的动作却不停:“你懂个屁!陛下是天上星宿下凡,弄出来的能是寻常物事?天工院那些大匠,哪个不是顶尖的聪明人?他们既然造出来了,那就肯定能跑!咱们的活儿,就是把陛下和大匠们画在纸上的线,在这地上给立起来,夯实在了!这是万世基业,马虎不得!”
他望着眼前已经初具雏形的碎石路基,以及旁边堆放着的、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的工字型钢轨,眼神里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他可能不懂什么叫做“工业革命”,但他明白,自己在参与一件前所未有的、了不起的大事。
不远处,另一队人马正在忙碌着铺设枕木和钢轨。
领头的是一位名叫李铁柱的年轻工匠,他原本是龙江钢铁厂的学徒,因为心灵手巧、略识几个字,被选拔来参与铁路铺设,还接受了天工院匠师的短暂培训。
“对准墨线!枕木间距要严格按照标尺来!”李铁柱声音洪亮地指挥着。
民夫们喊着号子,将一根根浸过桐油、沉重无比的硬木枕木抬到指定位置放平。
接着,更重的钢轨被用特制的工具吊装过来。
李铁柱亲自拿着卡尺,仔细校准钢轨与枕木、以及两条钢轨之间的间距和水平。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因为知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铁柱哥,这铁家伙这么沉,那铁龙拉着更沉的车厢,真能跑起来?”一个相熟的民夫一边拧紧着固定钢轨的硕大螺栓,一边好奇地问。
李铁柱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肯定能!我在西山试验场亲眼见过!那车头叫‘内燃机车’,不吃草不喝水,就喝一种叫‘柴油’的油,冒着一股青烟,力气比几百头牛还大!呜的一声就冲出去了,声音跟打雷似的!等咱们这条路修通了,从应天到松江,听说一天就能打个来回!”
“一天?我的老天爷!”民夫张大了嘴巴,满脸的不可思议,“那……那以后咱们送粮去松江,再也不用摇好几天的船,看老天爷脸色了?”
“那是自然!”李铁柱自豪地说,仿佛那机车是他造出来的一般,“以后啊!不光送粮,送啥都快!陛下说了,这叫……对,叫‘交通提速,经济腾飞’!”
工地上最多的还是征调来的民夫。
他们来自应天、镇江等沿途府县,按照“以工代赈”的方式,在这里付出劳力,换取养家糊口的钱粮。
工作无疑是极其辛苦的。
开挖土方、搬运石料、夯实地基……
每一天都是对体力的极限考验。
监工的吏员虽然严厉,但皇家商行提供的伙食和工钱却比以往任何徭役都要优厚,至少能让家人吃饱饭,甚至略有结余。
夜晚,工棚里鼾声四起。
浑身酸痛的民夫们聚在一起,最大的娱乐就是听那些去过试验场或者略知内情的人,描绘那“铁龙”的模样和奔跑的威势。
“等路修好了,俺一定要攒点钱,坐一回那火车!”一个年轻民夫憧憬着,“听说里面座位可舒服了,比骑马坐轿都稳当!俺要坐到松江口,看看大海是啥样!”
“瞧你那点出息!”旁边年长的笑骂着,眼神里却也带着同样的向往。
辛苦之余,一种参与历史创造的隐约自豪感,以及对未来便利生活的期盼,支撑着这些最底层的劳动者。
他们或许不明白深奥的技术原理,但他们用最原始的汗水和力气,一寸一寸地将那条象征着未来的钢铁脉络,向着东方的大海延伸。
从应天到松江,沿途数百里,无数个像赵墩子、李铁柱这样的工匠和民夫,组成了这条铁路最坚实的根基。
他们的汗水滴落在枕木之下,他们的号子回荡在田野之间,与钢轨的碰撞声、内燃机的轰鸣声,共同奏响了大明迈向工业时代的第一首激昂乐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