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态度,不免让皇后有些烦躁,她抬手按住额头,指腹用力地碾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皇儿,你一向是听话的。”
“母后,若您说的有理,儿臣当然会按照您说的做。”太子满脸正气,有理据地规劝,“观星楼的黑伞事关整个人间的存亡,您身为皇后,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
太子的坚定,让皇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只按在太阳穴上的手顿了顿,又猛地滑下来,带着股泄愤似的力道,苦口婆心道:“皇儿,母后是为你好。”
闻言,太子不赞同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母后!您是国母,人间浩劫当前,您应该将百姓放在首位!而不是一心只顾自己的血脉!”
“母后不是不关心百姓。”皇后眼中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后情绪才平复了些,“只不过如今那把黑伞不过是观星楼楼顶的大小,就算它要吞噬人间,也需要时间。皇儿,母后觉得你应该趁着这段时间将皇权牢牢紧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样在你面对黑伞浩劫的时候,才能没有任何阻碍。”
“没有任何阻碍?”太子没能明白皇后的意思,“母后,您为何会这么说?”他不解道:“这是事关人间存亡的浩劫,谁会阻碍我?整个人族应该上下齐心协力一起应对才是。”
“皇儿,你太理想主义了。”皇后沉声道:“只有当你坐上世间最高的位置,才会再没有任何阻碍。”
“母后,您……您……”皇后惊世骇俗的言论,让太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您是想……让我造反?”
在场的高微澈眸色也不由得加深了许多,他没有想到这位久居深宫,以贤良淑德成为人间女子表率的皇后娘娘,竟会如此的胆大包天,当着自己的面教唆太子造反。
“皇儿,你怎么会这么想?”皇后故作吃惊,“你误会母后的意思了。”皇后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方才太子口中的‘造反’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皇后面露难色道:“你也是了解你父皇的,说句不好听的,他无心于朝政,如今更是连朝堂都不愿涉足。”她说着叹了口气,“你父皇膝下只有你这么个孩子,所以母后……不止母后,还有人间所有百姓,我们能指望的只有你。”
皇后顿了顿,接着劝说道:“皇儿,既然你父皇不想坐那把龙椅,你不如早些坐上去,如此不仅能让你父皇轻松些,还能让母后和百姓们都放宽心,此举岂不是皆大欢喜。”
太子静静地凝视着皇后的面容,生怕错过一丝她脸上的情绪变化,确定皇后所言都是发自真心后,太子的面色冷了下来,他拒绝道:“父皇正值壮年,还不到退位的时候。”
“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听呢?”皇后急切道。
“母后不是已经说了吗?”太子提醒道:“父皇膝下就儿臣这么一个子嗣,所以无论儿臣坐没坐上那把龙椅,母后和百姓都可以相信我,孤是储君,绝不会做出任何对人间有害的事。”
“这不一样。”皇后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太子眼中划过一丝落寞,“儿臣迟早会坐上那把龙椅的,不是吗?”
“当然不一样!只要你一天没坐上那把龙椅,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皇后几乎是对着太子吼了出来,像是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皇后失控的模样,让太子感到陌生,“我是嫡出,是父皇唯一的孩子,是储君,更是未来的天子,怎么会名不正言不顺呢?”
发泄过后,皇后稍微冷静了些,她微微偏头不再看太子,“我这么说,自然有这么说的道理。”
“可儿臣觉得母后说的,没有任何道理。”太子态度强硬,即使皇后有意避开,他也一直看着皇后的方向,“母后,儿臣不懂您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皇后娘娘说的确实有道理。”在这个氛围下高微澈突然地出声,多多少少带了些突兀。
感受到殿内的视线都汇集在了自己身上,高微澈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微笑,“之所以名不正言不顺的原因,大概是……太子殿下您身上流着的血与陛下不同吧。”
皇后的脸“唰”地白了,她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将后背绷得笔直,指着高微澈怒骂道:“你住嘴!”
高微澈直勾勾地与皇后对视,他的眼神里颇有一股子‘大不了一起玉石俱焚’的癫狂意味,不知是不是高微澈的错觉,他竟从皇后那快要喷火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恳求。
“你……刚刚说了什么?”太子慢慢转过身,表情止不住地僵硬,他明明想要强装镇定,可嘴角却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皇儿,你别听他瞎说,他就是个神经病。”面对太子时,皇后的语气温柔了许多,随后在太子看不到的地方,她快速对着一旁侍奉的女官使了个眼神。
得到皇后示意后,女官上前一步,对着值守在殿内的太监吩咐道:“还不快将这个满口胡言的东西给拖下去关起来!”
见自己还没弄清真相,皇后就打算“捂住”高微澈的嘴,太子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孤看谁敢动他!”话落,太子护在了高微澈身前。
太子低头看向高微澈,红着眼道:“将你知道的一切告诉孤。”
看着护着高微澈的太子,女官有些不知所措,以太子的性格,他绝不会放手,若是硬要带走高微澈,势必会伤到太子,一时之间女官也没了主意,她只好请示皇后,“皇后娘娘,您看这如何是好?”
太子眼中的猩红与满身的防备,猝不及防地刺痛了皇后的心,她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对着女官摆了摆,“罢了,就让他说,你们全都退下。”
“是。”女官离开时,将殿门紧闭,连窗户都不忘严丝合缝地关上。
没了光线来源后,殿内一时间暗了下来,上守的皇后半张脸都埋在了阴影里,阴晦的视线忽暗忽明。
太子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皇后,他扶起仍跪在地上的高微澈,沉声道:“关于孤的身世,孤以储君的身份命令你,将知道的一切全都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许隐瞒。”
“太子殿下您应该知道……”高微澈抹平跪出褶皱的衣角,才慢慢抬眼毫不避讳地直视太子,“钦天监的人是一个个选拔出来的,从小便开始学习命理占卜之术,学到我如今这个程度,往往只需一眼便能看出一个人的命格贵与不贵。”
高微澈说话时,脸上没有一丝傲气,眼中全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与笃定,叫人很轻易便信服了他所言。“而我看到太子殿下您的第一眼,却……”高微澈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不过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太子很容易便猜出了高微澈没说完的话,“我的面相并不是一个帝王应该有的面相,对吗?”
“没错。”高微澈微微颔首,如实道:“您是皇上唯一的子嗣,皇位唯一的继承人,继承皇位是板上钉钉的事,说句不敬的,若是您出了什么事,没了,皇位后继无人,人间怕是会大乱。可您这样的身份,竟不是帝王的命格,命中注定与皇位无缘。”这样说着,高微澈对黑伞浩劫似乎有了些头绪,他猜测或许‘欺骗’会与这场浩劫有关。
太子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胸腔里像是有团火在烧,他不死心道:“就一眼?仅凭一眼,你能保证自己不会出错吗?你可知若是你看错了我的面相,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我能保证。”高微澈表情坚韧,语气平静,“面相是不可能出错的,我也是。”
“不过……”高微澈突然朝着太子走近一步,他抬手似乎是想抚上太子的脸颊。
太子被高微澈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的一头雾水,可还好就在要碰到自己脸颊时,高微澈的手停了下来。
“太子的面相,与其他人有些不同。”
“有什么不同?”太子不自在地将头往后仰了些,试图与高微澈拉开些差距。
“我观其他人面相时,是清晰的,可观你面相时,却总有一层雾在阻挡。”高微澈的指尖慢慢探进去,就像是戳进一团棉絮,没有实在的触感,只有些微的凉意从指尖传来。
“雾?”看见高微澈的手对着空气摩挲,太子不解道:“哪里来的雾?”
高微澈慢慢将手收回,“这雾是为了阻止懂命理的人探查你的命格,所以只有懂命理的人才能看到这层雾。”在接触到雾时,高微澈便已经得知了这雾是监正的手笔,若说高微澈心中原本还有那么一丝的动摇,也因为这层雾变得坚定,“太子您不是皇上的血脉,你的生父是逝去不久的-我的师父钦天监监正。你面相盖着的雾,也是他的手笔,他这么做是为了遮掩你的命格,掩盖你不是皇家血脉的事实。”
太子僵在原地,没有一点反应,像是瞬间被抽走了骨头,肩膀垮得厉害。脚下像生了根,却又微微发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
高微澈亲眼见到太子眼中的光全灭了,眼神空洞得能盛下一片海,只见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半点声音,只有喉结猛地滚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噎住,整个人都被钉在那道无形却致命的沉重打击里。
“皇儿?”皇后看着太子摇摇欲坠的身形,十分担忧,她连忙保证道:“只要母后在,你永远是你父皇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母后。”太子向皇后投去质问的眼神,开口时带着些沙哑,“他说的是真的吗?钦天监的……监正,真的是我的生父吗?”
“可皇儿,真相伤人。”太阳落下,殿内的光线更暗了些,皇后整个人都陷入了阴影里,“若你现在就离去,大可忘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继续安心做你的太子。你确定要追问吗?”
“母后。”太子慢慢屈下了双膝,恳求道:“我不想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识,我想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求你了。”
皇后笑了,笑声凄凉,“你果真随了他,罢了,若不是我,他这一生也不会落得个无子送终的地步。”
“没错,你确实不是皇帝亲生的,你的生父是钦天监监正。”皇后没再看太子一眼,自顾自地回忆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与他是在宫外相识的,我本不想进宫的。”
这是一个俗套的故事,年轻的少男少女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一见钟情,彼此许下终生,却被家人强行拆散。分开后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向权利中心走去,再见面时,一个成了皇后,而另一个成了钦天监监正。
“我与皇帝,没有半分情谊。”皇后语气里的厌恶之意明显,“他娶我,是为了稳固朝堂,而我嫁他,是为了维护我的家族荣耀。”皇后深吸一口气,接着道:“进宫之前,我父亲曾交代过让我不择手段,不计代价生下皇帝的嫡长子,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了,我父亲谋划的不止是家族的百年荣耀,还有皇位。”
“可皇帝却并不常来我宫中,眼看比我后入宫的妃嫔都有了身孕,我心急了,第一次动了手,落了无辜之人的胎。皇帝很生气,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幸好因为父亲的帮助我做的干净,皇帝查了又查,也没查出什么线索,可皇帝还是不死心,他传召了监正,要监正算出胎落的真正原因。”
“监正算到了我身上,可因着从前的情谊,他选择了帮我隐瞒,因着监正的担保,皇帝对我的怀疑消散,对我的态度又恢复成了从前的装模作样。我本以为日子就要这样过下去时……”皇后顿了顿,接着道:“那天晚上,我在坤宁宫见到了监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