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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江淮原野。

金红交织的稻浪翻动着。

广袤的田野间,朝廷的诏令如同凛冽的秋风,吹动了这片土地。

一支支由身着素色公服的官员和各地州县吏员组成的清田队伍,打破了乡野的宁静。

他们肩扛着丈量田亩的木规竹绳,腋下夹着记录田亩旧状的鱼鳞图册,跋涉在纵横交错的田埂间。

官吏们目光如鹰隼,选定区域,随即便有衙役将长长的准绳绷得笔直。

“啪”一声,绳索落地轻响。

他们手持丈杆和测绳,在广袤的田畴间来回穿梭,细致丈量土地尺寸。

负责记录的胥吏则盘腿坐在临时搭建的木案前,埋头于摊开的册页,笔尖蘸满了浓墨,双目紧紧盯着丈量数据与旧册的比对,凡有出入之处,毫不留情地圈注上醒目的红色。

远处目光所及之处,是那些被高墙、竹林环绕的乡绅豪强庄园。

往日高耸的大门,今被清田的队伍不断叩开。

这一次他们早得了风声,朝廷要以雷霆手段清田,先由江淮而始。

这些养尊处优的地主们面皮紧绷,有人急切地挥舞着不知哪个朝代的发黄“祖契”,声称田产界线模糊不可辨;或强作镇定地围住官员,引经据典地狡辩。

然而大势不可阻挡。

胥吏们散去后,又如群鸦回巢后回到朝廷派来的专使面前禀告,诉苦。

但专使面色冷峻,猛地将一面黝黑沉甸、刻着“考成严纪”四个大字的青铜令牌高高举起。

“你们也不要为难本官,此乃朝廷明文。”

“此番清丈,关乎社稷赋税根本,更是国朝革故鼎新之大计!尔等务须戮力同心,秉公执法!凡敢敷衍塞责、徇私舞弊者,考成簿上劣迹斑斑,必直达天听,官路前程,尽付东流!”

这令牌举起后,下面的胥吏也不由咋舌。

而曾与地方豪强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吏员,此刻也只能摇头。

在专使鹰隼般目光的逼视下,众人再不敢有半分徇私之念,只能咬牙,将一本本账册上隐藏多年的“黑田”数字,一笔一划,颤抖却清晰地誊写清楚上报。

远远观望的农户们聚拢在田垄旁的古树下。他们穿着褴褛的短袄,目光复杂地投注在豪门大院。

“啧啧,看这阵势,朝廷动真格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佝偻着腰。

一名读书人道:“这回朝廷是铁了心了。”

此刻田垄间,丈量的队伍所过之处,绳尺如刀。

地间的尘土被无数匆匆的脚步扬起。

一册册新的鱼鳞图册被勾注清楚,众百姓看着每一次丈杆的精准落下,每一次绳尺的笔直绷紧,以及朱砂笔的不住落点。

在农田不远处,有一张大伞遮蔽着秋日。

方才威风八面的专使正向尚书省主事周行己汇报。

周行己听了专使的汇报后,点点头道:“很好,汝当知道报效朝廷,首当报效于司空!”

“只要肯用心办事,不怕得罪人,司空定会给你前途!”

专使闻言沉声道:“下官明白。要不是得罪人的事,以下官的出身,这差遣凭什么落到下官头上。”

周行己闻言笑道:“这才是司空愿意听到的话,也是司空要的人!”

周行己虽释褐不过数年,但已满是官场上的口吻。

“日后仕途可期。”

而专使道:“下官办事不为升官,只求百姓不再受豪强转嫁田赋之苦,只要能为天下百姓的福祉尽力,致万世太平,下官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行己微微一惊仔细看去,似在辨认对方的话是不是真心。

但见专使正色道:“下官是太学出身,乃横渠门下,师从芸阁先生(吕大临)!”

周行己当即露出钦佩之色道:“原来是横渠门下,难怪有此风骨,失敬失敬。”

“但你放心,司空素来有功必赏!”

这名专使抱拳离去。

周行己目送对方离去,感慨道:“有这等人在,何愁横渠先生宏愿不能达成,不能致万世之太平!”

“治国先治吏,先有治人才有治法!”

“这便是司空的以义治国。”

江淮清丈田亩有条不紊地进行,而天下各路皆看着江淮一路。

朝廷言语纷纷,章司空如今威势了得,当初熙宁元丰三令五申推行不下去的方田均税法,竟在江淮推行下去了,以后倘若灭了党项,则又当如何呢。

……

大雨像匹脱缰的野马,疯狂抽打着辽国南京幽州府纵横交错的街巷。

冰冷的雨水汇聚成浑浊的细流,沿着青石板的缝隙肆意奔涌。

辽国巡骑铁蹄溅起的水花,粗暴地泼溅在路旁缩着脖子避雨的摊贩身上。

整座城池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唯有城西北那座高耸的天宁寺塔,顽强地屹立在重重雨幕中。塔身十三层密檐在雨水的冲刷下,轮廓渐渐模糊。

南院枢密使衙署内。

新任枢密使的萧挞不也——这位接替了名将耶律斡特剌,执掌南院大权的契丹重臣——端坐上首。

前任因北阻卜叛乱声势浩大,已被国主耶律洪基紧急调往北院,擢为枢密使兼西北路招讨使,正领军在漠北的漫天风雪中与磨古斯苦战。此刻萧挞不也面前,坐着的是远道而来的高丽使者金吴宗。

金吴宗恭敬递上国书。萧挞不也一目十行地扫过,目光锐利如鹰隼。

“大宋在登州日夜操练水军,舟师器械皆备,声势颇壮……渡海北上之意,恐非空穴来风?故恳请大辽上国速速准备!”金吴宗言道。

萧挞不也放下国书道:“贵使所言兵事,非同小可。本王虽忝居南院枢密之位,然抽调兵马、在于国主亲裁……非我南院此刻可擅专。”

金吴宗欠身再道:“外臣并非僭越,实为大辽基业计!漠北阻卜之乱,虽如燎原之火,一度威胁贵国上京,但大辽根本要害,仍在南京、中京!切不可为平漠北,将南京、中京的精锐北调,致腹心之地空虚!”

“哈!”萧挞不也爆发出一阵笑声,“大宋河北兵马?本帅与他们交过手!其根本不足以与我大辽铁骑相抗衡!”

“何况宋、辽、夏三国盟约在先,笔墨未干,章越再强,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对方走后,萧挞不也脸上才露出几分沉重。他方才在金吴宗面前极力维持的云淡风轻,此刻已全然不见。

一旁侍立的心腹将领小心翼翼地低声道:“禀大王,昨日国主……已将云中、大同府方向的两万兵马,也下令北调了……全部划归斡特剌枢使麾下……”

“哦?连云中的兵也调走了?”萧挞不也转过身道,“这不是说……若河西党项那头出了变故,我大辽,竟连一支就近的、可急赴援应的偏师……都派不出了?”

那将领道:“……是……大王。我大辽眼下能动用的力量……恐不多。”

萧挞不也缓缓踱回案前问道:“你……大宋那位‘诸葛王猛再世’的宰相……会不会……抓住此千载难逢的良机……出兵,直袭党项腹地?一劳永逸地……”

将领道:“这泼天大事……这……属下实不敢妄加揣度。”

萧挞不也叹道:“下去吧!”

……

章越在书房舆图前看着地图,对左右道:“原来打算元佑四年秋夏之际,便出兵伐夏,没曾想到,这次阻卜叛乱,辽国居然手忙脚乱,进退失据。”

沈括,黄履,苏颂,许将都坐在舆图前。

“是啊,辽国抽调原先镇守云中的重兵北上,如此还有什么兵马支援党项!”

许将道:“可是党项一向恭顺,这几次接待本朝官员,对于本朝官员言语中的嘲讽竟一点都不发作,令人找不到口实。”

章越闻言笑了,有句话是打赢不嘲讽,等于没打赢。

他派往党项的大宋官员,言语和作派上就如同辽国当年至大宋一般。

面对蛮横无理的大宋官员,党项居然处处忍让,令许将他们找不到一点用兵的口实。

章越此刻正色问道:“诸位,若现在西征几成胜算?”

“若辽军兵马不来援,可以有七成!”沈括谨慎地报出了一个数字。

黄履道:“司空,既是七成,是时候下决断了!”

章越闻言沉吟不语,黄履脸上有些焦急,作为章越几十年的朋友,知对方总是在关键时候缺乏魄力,显得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之前兵谏之事也是这般,都要下面弟兄们架着,方勉为其难地与高太后掀了桌子。

许将道:“之前按元佑四年秋夏之时伐夏,朝廷秘密准备,而今提前兵马钱粮都未齐备。”

“只因为辽军抽走云中兵马,会不会太冒险了一些。”

沈括道:“即便辽军全面介入,我西军也未必惧于与辽夏同时一战。”

许将道:“未必惧于,也就是说把握并不大。”

“举国之战在此一役,岂可儿戏?”

章越于图前凝目片刻,问道:“之前夏州守将,西南统军仁多保忠,夏州守将嵬名济不是与我军有往来,还将党项内部密告禀告,之前嵬名济不是说有意献夏州降伏吗?”

宋与党项多年交战,党项众多名将被宋军或擒或杀或降,而仁多保忠,嵬名济算是硕果仅存的,但他们私下也早与宋军早有往来。

甚至早早便暗中为宋军提供情报。

这样官员和将领在党项中不占少数。现在党项名将凋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这船还没有沉的时候,早早就有人想跳船或换船了。

“恐怕没有出兵,这些人还是下不了决心。”沈括如实言道。

顿了顿沈括又道:“司空或可以先调动大军钱粮!到时候打不打再说。”

章越摇头道:“一旦调动,辽国党项就明白,几十万兵马的动静根本瞒不住。”

黄履起身走到章越身后道:“司空,兵马军争之事难在前面,就好比势如破竹,劈竹最难的就是前面几节,下面各节就随着刀势分开。”

“而今下决心一战,未必有想得那么难。”

沈括道:“自司空提出积小胜为大胜后,陕西各路人马以浅攻进筑之法,步步为营,今已令党项心腹之地尽失。”

“毕其功于一役之时就在眼前。”

章越转过头来道:“是否太仓促了。”

“我们这不是在下棋,但又是在下棋,每个棋子下面是多少的性命,多少的钱粮!”

顿了顿章越道:“之前降伏而来的野利信义等人要善加利用,让他们继续写信给相熟的党项将领。”

“既是联络,也探听党项之内的动向。”

“另外派一使者至兴庆府,命李秉常即刻入京朝拜!”

黄履,沈括,许将闻言都露出了笑意。

黄履道:“我这就去办!”

黄履走后,章越对二人道:“军争之事,最要紧是两国从上到下的信心。正如下棋要轻,没有把握不易下重手。”

“兵败之后,一战不如一战乃常有之事。故吕吉甫有句话与我说得极是,那就是‘兵败言微’。那么反过来就是‘兵胜言重’。”

“李秉常兵败之后,无论进不进京,对他而言都一样。但是咱们是礼仪之邦,有些话还是要讲在前面!”

沈括笑道:“如丞相所言,但凡什么事,咱们都先干了再说。”

“往哪里走都是朝前走!”

众人闻言都笑了。

黄履道:“朝廷还是要节用,皇太后要修瑶津亭,又是修两宫宫室,这钱已是费了两百万贯,但昨日告知皇太后寿辰今岁要大办,这预算还要加增一百万贯。”

说到这里,众人脸上都没了笑容。

皇太后修完园子,还要办大寿啊。

章越沉吟,这时候向太后来掣肘,之前要修园子,而今办大寿,就是怕自己多事。

历史上张居正对李太后也是有求必应的,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也怕落得与张居正一般。

这顾命大臣着实不好当啊。

许将愤慨言道:“天下还未平定,便兴此奢华之举,往往都是国家衰败的前兆。”

“以财力而论,现在西征确实并不宽裕,是不是请陛下转圜。”

章越点点头,许将所言确实有此担忧,天下未定朝中便有马放南山,歌舞升平的意思。

还有朝臣嫌自己多事,差不多就可以了,难道真要完完全全完成先帝遗愿。

章越道:“陛下在此间也是难做。”

“之前攻下灵州,也是太后陛下全力支持,拨下两千万贯之内帑。而今皇太后问朝廷用钱操办大寿,亦无可厚非。”

“不过禀告皇太后,明岁她四十五岁寿辰到时候必是大办,今年先紧一紧。”

章越送数人出门,片刻后沈括去而复返对章越道:“丞相,有一句话我在心底不吐不快。”

“下棋者争先,此乃灭夏最好良机,错过此时,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自古大道以多歧路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还请章公立下决断。”

章越闻言知道,沈括引用列子典故劝诫,杨朱有只羊丢了,他沿路去找,结果看到岔路,不知羊往哪去了于是崩溃了。

下句也是学者以多方丧生,才智之士也因权衡太多,最后丧失了几回。

章越想到历史上宋朝用几十年之功,终于将战线推行到横山,当时普遍预计不过二十年,便可灭夏。

但是之后爆发了靖康之事,几十年心血毁于一旦。

虽说时间能解决很多问题,但恰恰不可忽视了时间也是最大的成本。眼下一直积累优势,但拖延下去三十年后再灭了党项也没有意义了。

章越握住沈括之手道:“多谢存中良言相告。”

章越回到屋中,却见黄履留着。

“安中兄,有何良言?”

黄履喝了口茶,将茶碗重重一放道:“我昨夜看晋书王敦传,看得我是半夜睡不着觉。”

章越闻言伸了伸手示意跟在一旁的章亘退下。

章越道:“安中兄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黄履道:“王敦病重时,大将钱凤问王敦后事。”

“王敦曰:“非常之事,岂常人所能!我死之后,尔等莫若解众放兵,归身朝廷,保全门户,此计之上也。”

“退还武昌,收兵自守,贡献不废,亦中计也。”

“或者及吾尚存,悉众而下,万一侥幸,计之下也。”

“最后钱凤选了下策。”

“而今章公若灭党项之后,选何策呢?”

章越看向黄履骂道:“我岂是王敦之辈。”

“可一旦灭了党项,这三条路便由不得公不选了。”

章越闻言心知,王敦当时是进一步就能当皇帝的地步,其说得上策就是其党羽全部交出兵权,保全门户。

中策就是拥兵自保,与朝廷分庭抗争。

下策就是最后一搏,起身作乱。

黄履言下之意,一旦你灭了党项后,就达到了王敦当时权势的地位,你章越要怎么选?

当然王敦的部下钱凤最后说了一句‘公之下计,乃上策也。’

他们选了王敦的下策。

而王敦当时已没有办法,控制党羽。

而章越就算退位了,也有其政治资产或其继承的政治资产在。

这与古惑仔差不多,下面的兄弟要吃饭。

章越对黄履道:“安中,古往今来权位再高也就那么回事。”

“帝王将相之烦恼,较之常人一样不少。”

“知足矣了。日后你我兄弟二人泛舟垂纶不好吗?”

黄履嗤笑道:“你章三郎倒是看得开,怕是下面有人要为钱凤。”

章越闻言默然片刻,岔开话题道:“眼下一切以大事为绳,如今皇太后,吕晦叔都再三反对用兵之事。”

“若是提前西征,需吕晦叔先出外方可!这般皇太后在外廷没有宰相支持,便是反对也是无用。”

黄履道:“吕晦叔是君子,还是你姻亲,然挡了你的路也不得不出外。”

章越笑着摇了摇头:“为报先帝知遇之恩,临终之托付矣!”

黄履笑着摇头道:“你还是士为知己者死那一套。”

“什么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笑,可笑。”

……

黄沙拍打着窗棂,李秉常枯坐案前,宋朝敕令摊在眼前。

“入汴觐见”。

敕令上措辞极为严厉。

李秉常闭眼,几年前灵州陷落时,宋军已隔河窥伺兴庆府。

定难三州割让,如抽去了党项主战派的脊骨。

而今归附宋朝的拔思巴部的草原兵马,更在克夷门外对陪都定州虎视眈眈。

大门洞开,沙尘卷入。

国相李清须发沾尘谏言。

“陛下!所谓汴京万邦来朝是假,这请君入瓮方是真!辽使萧禧尚且惧怕宋朝威势,高丽使臣也是唯唯诺诺——您若去,便是党项末主啊!”

话音未落,老臣嵬名济拄杖抢进,身后一群大臣拜倒:“宋人阳谋狠毒!若是抗命,怕有说辞,可陛下入汴等同于自解甲胄!党项立国百年……”

“百年基业?”一声冷笑截断,大将仁多保忠刀鞘重重顿地:“灵州沦丧时,诸位谁有退敌良策?现在拔思巴部倒戈宋廷,克夷门朝不保夕——此刻抗命?”

“仁多将军是要陛下做阶下囚吗?”李清怒目相视。

“我要得是党项存续!”仁多保忠道,“辽国自顾不暇,阻卜叛乱牵制其精锐;从邸报上看,宋廷正行方田均税法、清丈江淮田亩,未必真能放手北顾,此时激怒章越,大军旬日可至!臣请陛下暂入汴京周旋,否则遭至兵祸,悔之晚矣。”

李秉常抚过敕令上冰冷的玺印。

“我等如此屈辱,尚换不回宋廷对我等信任,意欲置之死地。”

“与其受辱,倒不如索性与宋朝拼了!”

“我等破釜沉舟,死中求活,倒不怕与宋军一战!”

不少年轻的大臣纷纷道。

“拼了?”

李清看向大臣们,如今双鬓斑白的他,当年他也是这般热血上涌的一人。

何况他是汉人所以在党项人中更需要这般证明自己。

但他眼下清晰地清楚,所谓决战派与投降派其实是同一回事,不过是一墙之隔罢了。因为他们都在与宋朝拉锯对峙之中,已是沉不住气,逐渐失去耐心了,甚至产生了绝望。

图个一了百了。

一旦底牌揭开,他们清楚地知道打不赢了,立即转为歇斯底里。

因为他们忍不住受不了,宋朝这样日拱一卒,步步紧逼的手段,所以才打算孤注一掷。

反观宋军从今日攻一城,明日下一州中,早已锤炼对战争必胜的信心,并且大量兵卒和将领得到了锻炼,与当年李元昊大量精锐被歼灭的宋军不可同日而语。而他们则是漫长枯燥的等待和毫无任何结果的反馈。

身为宰相的李清出班言道:“陛下,宋廷之中,章公以诸葛武侯自命,以伐我大白高国之事而压制朝内异论。”

“然我大白高国一去,亦有何用武之地?”

“只怕诸葛武侯不成,唯有成曹孟德。若不成曹孟德,以他近来清田揽权之手段,怕是有人饶不了他。”

李秉常道:“这不是汉人所言的养寇自重?”

李清道:“可以遣使说明利害,陛下决不可入朝,但在面上再推让少许。”

众臣听说后,皆摇头认为李清之论不靠谱。

又争议了一番后,决定对宋朝答复,国主李秉常正在生病,等病好之后再赴京。

另一面与宋朝交界之处修筑城垒,并抓紧备战。

李清离去后浑然没有注意皇嗣李祚明的神情。

李清颓然返回了府上。

即便是党项国相,李清的居所依旧简陋,这与党项热于享受的国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唤曼娘来!”

片刻后一名清丽的女子来到居室中央。

“跳一支舞来!”

对方答允一声,当即舞起。

言罢李清便自斟自饮起来,一盏酒别无其他下酒菜。

这曼娘之前攻宋所掳来的歌姬,这也的汉人之前有掳来十几万,但党项请降后,被宋朝要回去了绝大多数。

唯有似曼娘这样有一技之长的被党项扣下,没有归还大宋。

李清一面看着曼娘歌舞,一面忽然泪下。

曼娘忙停下舞蹈,李清拭泪问道:“曼娘,你要回去了,你高兴吗?”

曼娘惊问道:“奴家不知丞相的意思。丞相为何哭泣呢?”

李清泣笑道:“因为怕!”

“怕什么?”

“怕亡国,但亡的不是你们宋朝,而是我大白高国。大白高国时日无多了。”

“你这般就可以回去。欢喜是不欢喜。”

曼娘逢场作戏多年,知道如何化解对方心思。

她当即起身走到对方身旁端起酒壶,给李清斟了一杯酒道:“奴家有何欢喜?丞相不也是汉人吗?”

李清闻言一怔,随即苦笑摇头道:“不错,我也是汉人,但我不同。”

“这些年我献了太多毒策,宋廷饶不了我的。”

李清一杯酒饮下肚后,又哑着声道:“不是我喜欢这般手段,我只是怕!”

“你在以色悦人,我何尝不是如此。”

“大白高国要亡了!”

说到这里,李清掩面而泣。

……

绥州。

党项的定难五州之一。

如今绥州的州城绥德城。

这座州城是熙宁二年时,党项大将嵬名山嵬夷山二人献城给大宋。

当时种谔在天子的越级指挥下,先斩后奏取得了绥德城,得到了这一要害位置,但因此与西夏开衅。

朝中司马光等人也极力反对,宋朝这样行为,认为此会招来更大的兵灾。

之后几十年绥德城一直作为宋与党项对峙的前线。

而党项失去绥德城后,绥州与宋朝共有。

到了元佑二年,党项降伏正式割让了绥州,这才让宋朝拥有了绥州全境。

不过绥州的治所仍在绥德城。

现在身在绥德城内的鄜延路经略使种师道,正在看着兵马操练。

上万名鄜延路第三军的兵马正在校场上紧张操练。

现在徐禧被调回中枢为兵部侍郎,由种师道出任鄜延路经略使,彭孙出任泾原路经略使,王赡出任环庆路经略使,苗履出任秦凤路经略使。

加上熙河路制置使王厚。

章越一改过去文臣出任经略使的传统,全部由武将出任。

只有每一路的经略副使由文臣出任。

但见校场中,烟尘滚滚。

上万将士浑然一体,摆开各种战阵。

门户森严,作为拐子马的骑兵左右冲突,但显杀气腾腾!

看过操练后,种师道满意对左右道:“常言道,官家子弟靠不住,打仗还得庄稼户。”

“这话一点不错。”

众将皆道:“如节帅所言,咱们西军兵马就是比京中禁军强健。”

鄜延路第三主将副将刘法出首禀道:“咱们鄜延路兵马都是自募的,与禁军自是不同。”

“所以日后灭党项,还是要靠咱们西军的兵马。不需从外头调兵。”

第三将主将米赟见刘法跃已禀告,不满之色溢于面上。

“征讨党项是朝廷的主张,你只管练兵就是。”

种师道二人争执看在眼底笑道:“二位都是材武之士,米将军善统兵,刘将军善练兵,西军众所周知。”

种师道笑着对刘法道:“听说你年少从文屡试不第,读书读黄巢时曾言,大丈夫功业当效如此,不能考入长安,便打入长安。”

刘法道:“回禀节帅,末将年少轻狂。”

种师道道:“本帅今日在此道出,便是公之于众,既往不咎的意思。”

“为将者当有狂傲之气,但言语也要谨慎,莫因此遭了差池,一生功业毁于此处。”

却见刘法道:“末将不怕,只是一心为要为朝廷建立功勋。”

“日后西征,末将请为先锋!”

米赟再度忍不住斥道:“大言不惭,不怕在节帅面前闪了舌头。”

种师道一笑,米赟与刘法二人不和是公然之事。

但他看得出刘法能征惯战,以后定是西军首屈一指的大将。

不过他对将领内部勾心斗角不作裁断,军队是个比官场还讲山头和资历的地方。

现在西军每一指挥效仿辅军,设一名副都指挥,专由太学生或武举出身的官员担任。

此举也是朝廷打破山头的尝试。

刘法被米赟训斥后辩道:“我西军将士日夜操练,只等朝廷一声令下,即行伐夏之举。”

“不知朝廷何时赐我出兵取此名留青史之功。”

看着众将求战心切,种师道笑道:“出师要讲师出有名,也要个名正言顺的说法!”

“朝廷早有大志,诸位且耐心等待。”

当夜种师道摆宴。

章越为经略使时治军极严,为宰相后更是叮嘱,有国有家之兴,皆由克勤克俭所致。其衰也,则反是。

种师道为帅后一律禁止过去军中大宴小宴,无日不宴,似绥德城这般边城不许将领们饮酒,军中风气一度改观。

而程颐程颢的理学在太学中讲‘存天理,灭人欲’,所以从官场至军中都有等清苦砥砺的风气。

所以种师道部下与禁军中赌博招嫖吃喝风气完全不同,往往一个军队的风气与主将有极大关系。往来是主将兴于此,而下面也逢迎于此。

将领们不学这些,便进不了圈子。

种师道能与将领们同甘共苦那等,宴上菜肴不过三味,众将吃完便各自回营,次日还要早起操练兵马。

宴后种师道忽收到从兴庆府的一封密信。

种师道继承了其祖父种世衡对党项用间的传统。

如果说当年用间让李元昊计杀野利刚浪棱、野利遇乞就是种世衡的手段,那么种师道用间更加隐蔽,同时他对党项内部官员策反力度更大。

而这一次向宋朝表示归附之心的不是别人,正是宋朝让李秉常立下的皇嗣李祚明。

原来李祚明自被宋朝立为党项的【皇嗣】后,一直遭到李秉常的猜忌。

李祚明本是没有野心的人,但是宋朝不时赏赐和加官。

这些年他手下也有一帮人的靠拢,但这些手下被李秉常陆续除掉。

于是李祚明积压的怒气终于爆发,通过身边一直联络的宋军线人,给种师道写了一封信。

言李秉常全无入京之意,反是抓紧备战。

他愿意率家人部下秘密归降大宋,请大宋立他为党项之主。

种师道见此一笑,这不是巧了吗?

大宋正缺一个攻打党项的口实,这李祚明就送上门来了。

不过李祚明说时机稍纵即逝,他要种师道半个月内答复。

他可趁着办事的间隙逃出,否则时日一拖延,怕是不行了。

种师道当即召集文武官员商议。

就如同当年嵬名山兄弟叛变党项归附大宋一般,在场文武官员也分作两派争吵。

“糊涂!当年嵬名山献绥德城,朝廷斡旋数月不得平息。如今李祚明乃党项皇嗣,若公然叛逃至我绥德城,李秉常岂能不倾国来攻?届时辽国也有口实南下,三国战端一开,漕运未靖、方田未毕,能打几日仗?“

“转运使莫不是被辽人吓破了胆!没见拔思巴部封瀚海都督时,辽使萧禧连屁都不敢放?如今磨古斯叛军已围上京,耶律洪基连皮室军都调去漠北了——这正是天赐良机!“

“都监可记得蔡相血书?连吕司空都主张先剿匪再西征。这些我等都明白,但眼下漕运未平,青州水师未成,贸然接纳李祚明,章公平定党项的全盘谋划必乱!依我倒不如将李祚明打算秘逃之事告知李秉常,让党项内部自乱。“

“迂腐!一个叛逃的李祚明抵得上十个死了的李祚明。辽国云州兵马既已北调,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苏子瞻外放前曾言'国虽大,好战必亡'!章相公既要重启方田均税法,又要应对漕运明教,哪来余力?不如待辽国上京陷落再...“

种师道不住地把玩着刀柄,这是其叔种谔所赠的。当初种谔大军渡瀚海伐夏临行前,对方似早有预感一般,命人将此贴身宝刀赠给种师道。

种谔书信交待种师道‘要心怀平四方贼寇之志,勿要坠了种家保家卫国的名声’。最后宋军伐夏大败,数万将士尸骨埋于瀚海的黄沙之下,种谔也没于此役中。

而今日之议如其叔种谔当年取绥德城般,皆是冒险之举。

往日种师道之意都是持重,而今他却起身言道:“昔日鲁昭公弃国走齐,借齐国力量收服故土,我们接纳李祚明未必要立即与党项开战,可以先让他以党项降人为主先组建一个……班底。作为取代之用。”

“这一切事由我决断!出了差池我来担当。”

种师道最后拍板。

众将见种师道一副先斩后奏的模样,当即也没了言语。

文官们本就不是深切反对种师道这等冒险之举,不过怕担上责任日后朝廷追究故才反对一番。至于将领们更不用说了,收服汉唐故土的壮志豪情,早已蓄势待发打算西征。

种师道当即给李祚明去信,言李秉常称病不愿进京,已完全丧失作为大宋臣属国的诚意,那么由他李祚明代替李秉常赴京也是一般。

同时大宋也更愿意迎立一位更忠诚于大宋的党项国主。

同时愿意在对方出逃兴庆府之事上予以配合,无论李祚明愿意从静州至灵州,还是通过顺州(已交割归党项)至鸣沙,他都可以派兵策应。

同时派出一名可靠官员入兴庆府与李祚明谈判。

……

兴庆府李祚明的【太子府】内。

李祚明看着宋使,也是由于陷入犹豫。

“我若率众归降大宋,以后是何身份?”

宋使沉默。

李祚明问道:“我是否还是大宋的西平王?”

宋使道:“王制不能存,为一节度使则可。”

顿了顿宋使又道:“阿里骨也已上表自削王号。”

“万万不可,如此我绝不愿东归大宋。”

宋使道:“我家经略相公都是有言在先,绝不欺瞒。”

“所谓将丑话说在前面,以后一旦兴庆府城破,甚至不用等到兴庆府城破之时,大王断然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李祚明面色煞白,又问道:“若兴庆府破后,我大白高国的百姓将何去何从?”

宋使沉默不答。

“我商议商议。”

宋使道:“我提醒足下一句,接应的兵马就在州界之上,久了怕是有人生疑。”

李祚明神色一僵入内与二三心腹长谈。

心腹也是分作两边议论。

“宋人狼子野心,决不可信,就算入京之后怕是长作寓公,不得出入。日后回国更是无望。”

“可是在此下去,也是坐以待毙。”

“当初宋人要大王为皇嗣,本就是包藏祸心之举。”

“大王一旦逃宋,置列祖列宗于何地?”

“不要忘了,辽相耶律乙辛叛辽,最后也让大宋卖给了契丹人。”

李祚明闻言脸色苍白。

另一名汉人谋士道:“大王,我们大白高国有内斗,大宋焉没有内斗。”

“大宋于我主和主战断然两派。”

“这次邀请我们的是宋军名将种师道,此人是宋相章越的心腹,以派系而论,投了他就是投了章相。”

几人还要争执。

李祚明听了则道:“孤意已决,后日趁着祭祀之机便奔顺州。”

……

元佑三年六月夏雨。

檐间雨打得很密,雨声隔着窗户投入章府内。

“丞相,正所谓有狠不欺邻,有威不压家,面不露色万人畏。今大宋强,党项弱,实不用再用兵。”

“启禀丞相,秦之用兵,可谓极矣,蒙恬斥境,可谓远矣。今踰蒙恬之塞,立郡县寇虏之地,地弥远而民滋劳…要以秦为鉴啊。”

“丞相,党项已是献了降表,如今恭顺至极,不敢派一兵一卒犯我汴京,陕西百姓与其相安无事已久,岂不知过犹不及……”

听闻李祚明从党项叛逃的消息,朝中主和一派的范纯仁,范祖禹等官员纷纷至章越面前陈词。

“宋夏辽三国盟约墨迹未干,此时收容叛降,如同背弃盟约,不说党项,日后契丹问罪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李祚明叛宋实如烫手之山芋,依下官愚见,不如送还回去。”

章越听了众官员议论心道,岂不知咱们的原则就是没有原则,一切都可以以灵活为主,

章越没说话,一旁章丞正色道:“诸位难道不知非我等收容,而是李祚明主动从兴庆府叛逃。”

“我们可没有派人将之强行掳劫而来。”

章丞又道:“再说李诈明西来,言明李秉常并无病在身,拒不奉诏上京,反意已明,更何谈师出无名!”

侍讲范祖禹道:“丞相,党项虽连败,但国内仍有几支硬军,不可小觑,断然不可兴师西征!”

吏部侍郎范百禄道:“丞相,此乃多事之秋,党项不过其一罢了。南方的清田更有可为。”

“切莫为下面急功近利之徒所鼓动。”

几位官员言语急切,有时又是哀求,仿佛不照着他们意思事就办不成吧。

甚至御史知杂事范纯仁都疾言厉色地道:“大丞相,自古以来好战必亡。奖励军功,开疆扩土。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一直忍着气不说话的章亘,则出面道:“范公此言差矣,北伐幽燕,收服汉唐故土此乃先帝遗诏,岂是我等好战之意?”

“丞相自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之不效。”

“尔等这般说,至丞相于何地?”

范纯仁以下皆是面露惭愧之色。

章越对众人道:“伐夏西征之事,本相已禀明陛下,筹谋三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今李诈明降宋,尽告我党项虚实。党项国内早已人心惶惶。此番还有了出兵的名分大义,千古良机正在此时。”

“诸位先回去歇息。”

范纯仁几名官员只能称是退下。

范祖禹忽问道:“听说丞相此番欲亲自督军西征,不知真假?”

章越反问:“淳甫,你从何处听来?”

范祖禹道:“启禀丞相,就算伐夏遣一大将即可,丞相万金之躯岂可轻离。”

说完数人告退。

章亘见此一幕道:“方走了一个吕公着,又来了三范!”

“这范纯仁身为范文正公之子,为何在西征之事如此频频反对。”

“爹爹,何不早些将这些人都扫去朝堂去!”

章越闻章亘之言没言语,章丞则道:“二哥,本朝祖制就是异论相搅。”

“再说了爹爹常道,朝政之事必要出于公论,而非一意以权威压人!就算全部清除异论,下面人不敢说话,便事事都是对了吗?”

章越见二子要相论道:“不必说了,外面没吵来,自家人先吵在一处。”

章亘听后则没理会章越之言,继续与章丞争论起来,章越以手扶额,再大的官在家都不是官,这话他算是深有体会。

……

元佑三年七月。

武英殿上武英殿内金砖墁地。

百官侯立。

年仅十四岁的天子赵煦端坐御座,琉冕之后的目光却已显露出超越年龄的沉稳。垂帘后的向太后微微前倾身形。

丹墀之下,百官分班而立。左相章越手持象牙笏板立于御阶最前端,紫袍金带衬得身形如青松挺立。

自吕公着出知永兴军、冯京外放扬州后,右相之位虚悬月余——文彦博又是称病不朝的。

而曾布、韩忠彦等窥伺相位者,此刻皆屏息凝神望着章越的背影。

眼下丹墀之下,章越一人独立排众而出,已无人能与他相抗衡。

当值太监二人合力展开三丈余长的西北舆图时,陈旧绢帛与新缀白麻的接缝处针脚密密麻麻。

这幅神宗朝旧图被横向延展了五尺,新标注的河西走廊诸州用朱砂勾勒,拔思巴部与汪古部的疆域。

众臣都看得出,这幅图是先帝挂在武英殿上的旧图。

现在旧图已不够用,原先三人高的地图,从左到右又钉上了新帛。

“陛下!“章越道,“先帝临终执臣手曰:'收复汉唐故土,尽在卿矣!'此语犹在耳畔。今辽主困于漠北,党项内部分崩——“

“此乃天赐良机!“

他手持牙笏,深深一拜,声音沉毅而坚定:

“臣请陛下授臣伐夏大权!”

此言一出,殿内群臣顿时哗然,低议之声四起。朝廷要征讨党项,虽早有风声,然众臣未料章越竟要亲自挂帅。

范祖禹盯着章越背影许久,终长叹一声。

天子端坐御座目光深沉,似早有预料地道:“卿乃国之柱石,纵有伐伪夏之事,遣一大将即可,岂需亲征?”

稍顿,天子语气微沉,又道:“朕不可一日离开司空。”

章越再拜道。

“陛下,西征非比寻常,此乃倾国之战!先帝二十年呕心沥血,天下臣民翘首以待,四方万邦皆在观望。此战需有臣总揽全局,统筹陕西河东各路逾五十万兵马,方能确保万全!”

他目光灼灼,字字铿锵:

“军国重事,臣不敢假手他人!今四方已定,国内渐安,清田漕运之事亦在稳步推行。臣愿效诸葛武侯,如《出师表》所言——‘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一雪太宗仁宗之恨,复我汉唐之故疆,使我大宋煌煌天威布于四海!’”

言至此处,上首天子与众臣已为深深动容。

章越伏身叩拜道: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若不效,则治臣之罪!”

殿内骤然寂静。

范纯仁、范祖禹、范百禄等本欲出言反对者,此刻皆默然。章越此举,分明是将自己的政治生命尽数押上,不容半分退路。

然而这又是倾国之战啊!

赌上大宋国运之役。

天子沉吟片刻,侧首请示垂帘后的向太后,最终颔首道:

“章卿为国如此,朕心甚慰。”

他缓缓起身,声音庄重:

“收复汉唐故土,再造太平盛世,此乃社稷之重!朕——允之!”

随即,天子朗声宣诏:

“授章越西北招讨使,总督陕西各路、河东路兵马,择日兴师讨伐伪夏!”

ps:下一更在下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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