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的嘈杂声很快惊动了府里的下人,众人纷纷围拢过来,见二少爷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地躺在地上,都慌了神。
“还傻站着干什么?请府医!还有,快去后院通知夫人!快啊!”管家大声催促道。
几个下人这才反应过来,应声跑开,剩下的还围在一旁,脸上满是担忧,却不敢上前随意触碰。
黎昭群颤抖着手,把黎昭染给扶了起来,顿了顿,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探向二哥的鼻息。
感受到那微弱却尚存的气息时,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可看着兄长毫无血色的脸庞,自责与恐惧像潮水般涌来。
都是他的错。
若他不把实情告诉二哥,继续隐瞒晏凤楼的身份,二哥也不会如此着急愤怒,心疾也不会突然发作……
“二哥,你一定要没事,一定要没事啊……”
黎昭群紧紧握着黎昭染冰凉的手,眼眶通红滚烫。
“三少爷,地上寒凉,不如咱们先把二少爷搬到房内吧?”管家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黎昭群抹了把脸,点了点头,当即找了两个身强体壮的下人,帮着把黎昭染抬进了最近的厢房里。
“小心些。”
黎昭染的唇色发乌,额角都是涔涔冷汗,胸口的衣服都被揪出了褶皱,整个人已然是意识不清醒了。
“二哥,二哥……”黎昭群一直站在一旁着急,见此,忍不住催促道:“府医呢?怎么还没请过来?若是我二哥有个好歹……我,我定不能饶了你们!”
“三少爷,已然派了脚程最快的小厮去请了,定然很快就会回来的。”管家摸了摸额角的冷汗,安抚道。
说话间,理阳公夫人也匆匆赶来,见到黎昭染这副不省人事的模样,脸色瞬间大变,三两步走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阿染,阿染,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不是还好端端的吗?怎么突然就发作了?”她看向黎昭群,不解至极。
“大伯母……”黎昭群心中愧疚,哽咽着垂下了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二哥,二哥刚才更我说话,有些激动着恼……然后我追过来,他,他就突然捂着胸口说疼,随后就……就倒下去了……”
说着,他往地上一跪。
“大伯母,罚我即可。”
“你这孩子,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理阳公夫人被他惊了一跳,“且快起来吧。你二哥有心疾,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他也不是个大气性的,定然是有什么误会。现在先看看府医怎么说!”
“是,大伯母。”黎昭群垂头丧气地起身,心中愈发愧疚。
理阳公夫人抬手替黎昭染拨了拨发丝,又握着儿子的手,又让人去催促府医。
没过一会儿,府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躬身行礼,“夫人……”
“快别多礼了。”理阳公夫人着急的招呼道,“快来看看阿染到底怎么样了!”
“是。”府医坐在床边小兀子上,指尖搭在黎昭染的腕脉上,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如何了?”
几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眨也不眨的盯着府医。
片刻后,他起身向理阳公夫人俯首行礼,语气沉重:“夫人,二少爷这是心疾急性发作,脉象紊乱得很,心跳时快时慢,比之先前要严重了些许。”
“那怎么办?他会不会……会不会有危险?”理阳公夫人攥紧手帕,声色发紧,身体摇摇欲坠,幸得身边的丫鬟及时扶住。
她最是放心不下的就是黎昭染了,这是她最小的儿子,也是最疼的。
府医沉默了须臾,才缓缓道:“我先暂时施针用药,稳住二少爷的病情。但二少爷的情况太过危险,我才学有限,若想彻底稳住,恐怕需要千年人参、天山雪莲这类珍贵药材,还得请更擅长诊治心疾的名医才行。”
“否则,怕是有性命之忧!”
理阳公夫人听罢,眼前一黑,险些也晕过去。
黎昭群在一旁听着,心中的愧疚更深。
都是他的错,是他连累了二哥。
他望着昏迷中的兄长,在心中暗暗发誓。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让家人因为晏凤楼的事受到伤害,接下来的事,他会一个人扛起来的。
就在理阳公府上下为黎昭染的病情忙得焦头烂额时,客房中的晏凤楼却也察觉到了异样。
院中的嘈杂声虽被刻意压低,却还是逃不过他敏锐的耳朵。
他推开窗,借着夜色望去,只见前院灯火通明,人影晃动,丫鬟仆妇们神色慌张地来回奔走,显然是出了大事。
“去打听打听情况,是发生了何事?”他侧首对身侧的亲卫道。
“是。”
亲卫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是公府里的二少爷病倒了。”亲卫将打听来的消息都仔细说了出来。
晏凤楼眯了眯眼,“你是说,黎昭染是见过黎昭群后,跑去了前院找理阳公,然后得知理阳公不曾回府,就情绪激动晕倒了?”
“好像是这样的。”亲卫点头。
晏凤楼自是不会看表面,他很敏锐地意识到这期间的问题,唇角微微一勾。
他抬头看了看夜色,“有点意思。”
而这边,得知黎昭染的情况这般严重,黎昭群自责万分,他想留下来照顾黎昭染,却被理阳公夫人给劝回去了。
“好了,你二哥这都是老毛病了,清砚会照顾好他的,还有府医呢!”理阳公夫人压着难受,温声劝慰道。“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大伯母,我……”
“你若是真的有心,”理阳公夫人见他这般愧疚,便想起今日听晏凤楼提及的事,也算是打发他去,叫他心中少些愧疚。“你就去寻一寻那严公子。”
“严,严公子?”黎昭群心惊肉跳地抬头,不知为何大伯母突然提及这个。
“对,今日晚间用饭,那严公子跟我说,他认识个扬州的名医,最是擅长心疾,对你二哥的病情很是有助益。”理阳公夫人道,“你让他早些写封信,我们自己快马加鞭,给送过去,趁着这局势还没乱到极致,先让人进京,给你二哥看看。”
黎昭群:“……”
他没想到,晏凤楼竟跟自家说了这样的事。
“怎么了?”理阳公夫人见他表情有异,不解道,“是哪里有问题吗?”
“没,没什么。”黎昭染也不敢多言,垂下头,“我,我这就去……”
说完,他也怕理阳公夫人问得多了,他又露出破绽,只能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理阳公夫人虽然觉得奇怪,但此刻还是自家孩子要紧,就也没有再追究,扭头就去看黎昭染了。
黎昭群慢慢吞吞地往回走,本来是想回自己院落,他是不想跟晏凤楼打交道的,但想到大伯母那番话,脚下又是一顿,转身往晏凤楼的院落而去。
虽然不知道晏凤楼的话语真假,但是,既是出身宗室,人脉自是极广,那认识一些神医也是极有可能的。
不管如何,二哥的病拖不得。
这般想着,黎昭群就压下了恐惧,脚下生风到了院门口。
他僵站在晏凤楼的院门外,指尖反复攥紧又松开,掌心的冷汗涔涔,却始终没敢抬起手叩响那扇朱漆院门。
夜风裹着清甜的桂花香拂过面颊,往日里让他觉得沁心的香气,此刻却像密不透风的纱,缠得他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压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狂跳的心脏。
他并不想跟晏凤楼打交道,这个人太深沉,叫人看不透又倍觉危险。
黎昭群咬了咬下唇,牙齿嵌进柔软的唇肉里,正在纠结之际,院门忽然从里面“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亲卫走了出来,见黎昭群僵在门口,微微垂眉,拱手一礼:“黎三公子,我家公子请您进去。”
黎昭群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动了动,很是难堪。
他知道,自己在门口徘徊的窘迫模样,早就被院内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黎三公子,请吧。”亲卫见他迟迟不动,又轻声催促了一句,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却又锐利不已,压得黎昭群越发局促。
“我……我知道了。”
黎昭群跟着亲卫踏进了院子。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院中只悬着几盏羊角灯笼,烛火在风里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青石板上,恍若鬼魅。
穿过栽着桂花树的廊道,来到厢房门前,亲卫抬手轻敲了两下房门,里面很快传来晏凤楼浅淡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波澜。
“进来吧。”
房内烛火通明,驱散了夜的寒意。
晏凤楼正坐在案前,手中捧着一卷线装书册,指尖还夹着一枚玉色书签。
见黎昭群进来,他缓缓放下书册,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笑意:“阿群,这么晚了还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黎昭群僵在门边,双手下意识地攥成拳,指节泛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严兄,我……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哦?”晏凤楼挑了挑眉,起身走到茶案前。
他动作优雅地提起紫砂茶壶,先为自己倒了一盏,茶叶在水中舒展,清香袅袅。
又取过一只干净的白瓷杯,为黎昭群也斟了一杯,推到他面前,“不必这么拘谨,坐下说。天凉了,站了那么久,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黎昭群迟疑了一下,还是挪步走到桌边坐下,脊背依旧绷得笔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他深吸一口气,才鼓起勇气开口:“严兄,今日晚膳时,你跟大伯母说过,认识扬州一位擅长治心疾的孙大夫……”
“是有这事。”晏凤楼淡淡一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怎么,你为了这事儿找我?”
“我二哥……我二哥刚才心疾突然发作,已经昏倒了。”黎昭群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府医来看过了,说他脉象紊乱得厉害,情况很危险,不仅要找高明的名医诊治,还需要千年人参、天山雪莲这种珍贵药材……”
说到这里,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恳切的光芒:“严兄,求你能不能现在就写信给那位孙大夫?我家有快马,也有门路,能绕过城门的盘查,把信送到扬州去!”
晏凤楼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甚至还多了几分若有似无的玩味。
他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阿群,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
“什么?”黎昭群一怔,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子时将至,全城宵禁。”晏凤楼的目光扫过窗外的夜色,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况且如今安京戒严,各个城门守卫比往日多了三倍,连送菜的小贩都要反复查验身份文牒,你觉得一封给外地大夫的信,能这样轻易送出城去?”
黎昭群急了,猛地站起身:“我家有法子的!我家中在御林军有亲眷,现在还有些在城防军中当差,只要托他们帮忙,一定能……”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蓦地一顿。
当初晏凤楼想利用他,不就是看中了他黎家的这层人脉关系嘛!
此刻,他却亲口说出来了。
突然间,他只觉得浑身都有些发寒。
他好像是掉进了一个陷阱,一切都在围绕着晏凤楼的设想进行着,而且他或者是家人甚至都没办法拒绝。
晏凤楼微微一笑,静静地看着他的脸色变了又变。
“怎么?不继续说了?”他眸光锐利,语气却带了几分诱哄,“你二哥性命垂危,如今可正是需要大夫救命了。若是有御林军打开城门,又有御林军卫快把去扬州,前后不过数日,就能把人带回安京。”
黎昭群抬头望着他,见他笑容和善,眼前却有些发花。
“你,你……这都是在你的计划之内的?”
“你在说什么?”晏凤楼扯了扯唇角,端起茶盏轻轻品了一口,“如今可是你在着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