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抱着栗子,哼着欢快版的《献给爱丽丝》开开心心地推开房门。
罗伊望着乔治怀里的板栗,不解地摇摇头:“就一个板栗就开心成这样?”
“你不懂,食物的安慰是立竿见影的。”乔治道理满满的,“满足胃,也满足心情,尤其是甜的东西,这个板栗超甜,过瘾。”
罗伊抽出一根香烟,想要点燃,乔治一手夺过去,放一边:“深更半夜的抽什么烟?”
“那你大凌晨的吃什么宵夜,不怕变胖吗?”罗伊有点不满。
“我吃是胖我自己,你抽烟毒到我了,我可不想吃二手烟。”乔治反驳道。
“好好好,不抽了。”罗伊服软。
“这样才对嘛,少抽点烟,对肺不好,最好戒了。”乔治将板栗放进房间里的微波炉,调了一分钟。
罗伊把桌面刚刚乔治夺下来那根烟放回烟盒,叹了口气;“说得轻巧,你起码还有甜食这个癖好,我只有烟草的味道才让我轻松,戒掉谈何容易。”
微波炉工作的声音在这个房间里特别明显。
乔治也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他命定的癖好,戒不掉,我是甜食,你是烟草,说不上谁好谁不好。但是烟草想戒,彻底不见不碰就好了,食物要拿它怎么办呢,暴食和厌食都知道不好,可是什么才算是吃得刚刚好呢?”
叮当,微波炉提示工作完成,尽心尽责地发出响声。乔治打开微波炉,整个房间都是滚烫的甜香,乔治伸手去拿,连声说好烫好烫。
罗伊盯着烟盒,若有所思,他指间夹着那枚烟盒,纸壳轻巧却沉甸甸地压着手指。
目光掠过,竟牵引他穿越时光的烟尘,回到高中那汗水蒸腾的操场跑道。
那时他刚被选入校队,奔跑的足音是青春最为激越的鼓点。
然而,喧嚣的跑道之外,体育馆背阴处那间弥漫着水汽与消毒水气味的老旧厕所,却悄然成了另一处磁场。
队里几个跑得飞快却也最让人皱眉的家伙常聚在那里,门缝里溜出的烟雾缭绕,成了无声的召集令。体育生们彼此交换着心领神会的眼神,那是被汗水浸透的青春里,另一种悄然滋生的诱惑与试探。
一次训练后,罗伊鼓起勇气,如同第一次踏入陌生水域般,循着那缕熟悉的青烟,推开了那扇门。里面人影绰绰,烟雾缭绕,缝隙间漏进的光线浮动着微尘。
罗伊刚一探头,便听见阿杰那熟悉的声音:“嘿,罗伊!进来啊,站门口当门神?”阿杰是队里的短跑明星,也是那个圈子的核心,笑容里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江湖气。他嘴角叼着烟,熟练地甩出一支,烟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在罗伊有些汗湿的手心。
罗伊笨拙地模仿着他们的样子,把烟含在唇间。
阿杰凑上前,“啪嗒”一声,跳跃的火苗瞬间点燃了烟卷的前端。
罗伊深吸一口——一股滚烫、辛辣、带着焦糊气息的洪流猛地撞进喉咙,直冲肺腑。他猝不及防,弯下腰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得面红耳赤,泪水无法抑制地涌出。
厕所里爆发出哄堂大笑,那笑声像是无数只拍打翅膀的鸟,撞在狭窄的四壁间嗡嗡回响。阿杰用力拍着他的背,力道几乎让他踉跄,声音里带着戏谑:“行不行啊,罗伊?劲儿够大吧!”
那辛辣的滋味在口腔和鼻腔里顽固地停留,久久不散。可奇怪的是,在狼狈的呛咳平息之后,一种奇异的暖意竟真的顺着四肢百骸悄然蔓延开来,如同冬日里猝然饮下的一口烈酒。
他抬起头,透过自己呛出的泪水和尚未散尽的烟雾,看到阿杰和其他几个人的笑脸似乎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变得模糊又亲切。
烟雾弥漫着,像一层朦胧的薄纱,暂时温柔地覆盖了这方小小天地里所有的棱角与隔膜。
那天训练结束,他独自一人落在队伍最后面,沿着夕阳铺就的跑道慢慢往回走。暮色温柔地围拢过来,晚风拂过汗湿的运动衫,带来丝丝凉意。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舌尖似乎还能捕捉到一丝烟草残留的、焦苦的余味。这味道竟奇异地附着在记忆深处,像一枚隐秘的印记,不再仅仅是呛人的烟雾,反而隐隐约约变成了一种归属的暗号——仿佛那一刻烟雾中的狼狈相视与哄堂大笑,便是一张被集体所接纳的凭证。
乔治像只仓鼠那样细细碎碎吃着板栗,不停还在说着好吃好吃。
罗伊低头看着手中那盒精致的薄荷爆珠,指尖轻轻一捏,冰凉的气息便在回忆灼热的空气里无声弥散开来。
原来,年少时那第一口呛人的辛辣,竟也是一座摇晃的桥——桥的这头站着笨拙的、渴望被接纳的少年;桥的那端,烟雾缭绕里,立着几个模糊而热切的笑脸。彼时只觉烟是桥梁,是共谋的凭证,却未曾深想,这呛人的通路,通向的何尝不是另一种形态的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