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梦宪死了。
在无数双亲眼目睹者的视网膜上留下永恒恐怖的坠楼定格;
在无数个摄像镜头忠实地记录下这场惨烈的公开死亡;
在那柄深深插入泥土、柄上红绸与“1968”字迹如同血莲绽放的武士刀旁十米处……
他的生命,连同他所代表的hY时代,彻底终结于2002年3月25日黄昏的暮色之中。
以最惨烈、最戏剧性、也最符合新罗财阀政治宿命的方式。
整个世界,似乎在这一声终结一切的撞击之后,陷入了短暂的、真空般的死寂!
楼下那片刚刚还如同沸腾熔岩般喷涌着诅咒与怒吼的黑色人海,瞬间冰冻!
所有的嘶吼、所有的唾骂、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狂热……
都在那一声血肉撞击地面的恐怖闷响声中,戛然而止!
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掐断了喉咙!
只有狂风卷起报纸、灰烬、烟尘,在寂静的街道上空发出空洞凄厉的呜咽。
无数人张大了嘴巴,瞳孔放大,无数人本能地捂住了眼睛或嘴,无数人脸上那刻骨的仇恨在顷刻间被巨大的震惊、错愕、茫然、甚至一丝猝不及防的恐惧所取代。
刚刚还跪在原地的元老们,表情凝固。
他们逼死了自己的家主?!
他们额头重重叩在冰冷坚硬的柏油路面上,发出沉闷或清脆的撞击声!
身体在巨大的恐惧和矛盾中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
不再是为了声张正义,而是源于灵魂最深处对那个亲手创建了hY王国、刻下“永不屈服”信念、并最终通过这种方式彰显了其铁血意志的已故会长的——无上敬畏与巨大颤栗!
那柄滴血的长刀与刀柄狂舞的血幡,成了这片血腥土地上最冰冷、最突兀、也最恐怖的死亡图腾!
它既见证了年轻生命的逝去,也压弯了老朽叛逆的膝盖!
如同一个巨大的血色惊叹号,在这初春傍晚的天幕之下,宣告着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
混乱!
如同煮沸的油锅里猛地倒入冰水!
在短暂的死寂之后,以hY大厦为中心,轰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混乱!
“啊——!!!”
“死…死人了!”
“他跳下来了!他真的跳了!”
“老天……”
那张高举着的、写满“郑梦宪卖国贼去死!”的惨白条幅,猛地僵直在半空,仿佛时间凝固。
握着它的手,是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示威者,此刻他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因缺氧而泛紫,瞳孔放大得如同濒死的鱼眼,死死盯住那片血泊。
不远处,一个背着婴孩的妇人惊叫一声,双手本能地死死捂住了婴儿的头脸,自己却因巨大的恐惧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秽物流出也浑然不知,只剩下抽搐。
一位挤在前排、须发皆白的老记者,手上价值不菲的长镜头相机“砰”地砸在地上,昂贵镜片四分五裂,残破的玻璃反射出他脸上那瞬间被洗刷掉职业亢奋后、只剩下巨大茫然和惊恐的呆滞表情。
浓烈的血腥味随着傍晚的风,肆无忌惮地灌入每个人的口鼻,呛得人喉头发苦,胃部翻涌。
那难以言喻的、黏腻的死亡气息中,夹杂着一种极细微的、想象般骨肉碎裂的回响,折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那柄斜插在地、柄上“1968”血字在残阳斜照下折射出诡异金属光泽的长刀,无声地旋转着红绸,如同地狱睁开的一只血眼,冰冷地俯视着这出因它而达到高潮的人间惨剧。
女人的尖叫声!
孩童被吓哭的声音!
男人歇斯底里的吼声!
警笛从远及近、凄厉长鸣试图撕裂混乱的警笛声!
人群疯狂推挤、试图逃离或试图看清的踩踏声!
记者们的闪光灯如同狂乱的群星,疯狂闪烁,捕捉着这猝然降临的世纪末惨剧!
……
郑梦宪的私人安保团队和随后赶到的警方试图隔离人群、保护现场,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在这片如同煮沸油锅的混乱漩涡中心,会长办公室厚重隔音门外,惊恐的高管们、秘书们如同无头苍蝇般惊惶奔逃!
有人哭着冲向电梯!
有人尖叫着寻找楼梯!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死亡的气息!
在这一片疯狂涌向出口的绝望人潮逆流中,一道穿着笔挺深灰色西装的身影——金哲民,郑梦宪最信任的秘书长——此刻却如同鬼魅般灵活而迅捷!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恐慌张,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无波的死水!
借着混乱人群的推挤和视野盲区,他的身体如同逆流而上的游鱼,精准地挤过那扇因为最后一名惊恐离开的安保人员慌乱中带得并未完全合拢、留下了一道细窄缝隙的——会长办公室巨大实木门!
一隐!没入!
沉重的门在身后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
金哲民的身影已消失在办公室的黑暗之中!
门外,是彻底的混乱与尖叫!
门内,是凝固着浓烈血腥与死亡气息的死寂坟墓!
金哲民的眼神在黑暗中瞬间锁定了目标!
没有半分迟疑!
无视脚下那片郑梦宪喷溅而出、此刻已经半凝固发黑的巨大血泊!
无视满地的文件碎片、打翻的相框和碎裂的瓷器!
他如同狩猎的鹰隼,脚下无声如猫,直扑房间内侧墙角那台巨大的、银灰色的嵌入式保险柜!
办公室内浓稠的血腥味如同无形的藤蔓,缠绕在“金哲民”的鼻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黏腻的铁锈味。
绕开那片已经发黑、面积巨大的血泊时,脚下昂贵皮鞋踩在溅射区域边缘的滑腻感几乎让他失衡!
他瞬间调动腰腹核心力量稳如磐石,同时全身感官绷紧,如同夜行的猛虎踏过危险陷阱。
密码!指纹!
动作迅疾如电!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一只手闪电般从西装内袋摸出那枚特制的薄膜指纹套,精准覆盖在自己食指!
另一只手如同操作最精密的仪器,在保险柜的数字键盘上输入只有原本只有郑梦宪和玄贞恩知道的终极密码!
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咔哒…嗡……”
伴随着低沉而短促的机械声!那扇沉重如同叹息之壁的合金门应声滑开!
柜内微弱的感应灯光亮起!
一切井然有序!
各种文件、印章整齐排列。
金哲民冰冷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镭射扫描仪,瞬间锁定最上层!
那个毫不起眼、没有标记、材质普通的牛皮纸信封!
抽!撕!动作迅如闪电!
信封被粗暴撕开!
里面的信纸被一把抽出!
目光扫过!
郑梦宪那熟悉的、带着病态虚弱感与最终解脱般疲惫的字迹映入眼底:“……职业经理人打理…勿再让家族子弟涉入……远离是非……珍重……”
一丝绝对零度的嘲讽冷笑在金哲民冰封的眼底深处闪过!
一个银色的精巧打火机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拇指滑过齿轮!
“嚓!”
幽蓝火苗跳出!
打火机火焰跳动,幽蓝的光在他冰冷的眼底闪烁变幻,如同为他平静无波的面具增添了几分地狱判官的魔性。
他毫不犹豫地将火苗靠近信纸上“职业经理人”那几个字的下方位置!
精准控制距离与时间!
烘烤!
短短一两秒!
奇迹般的景象发生!
那原本深沉的墨迹笔触,如同遭遇无形橡皮擦擦拭,在温热的烘烤下迅速变淡、溶解、最终彻底消失!
仿佛那里从未存在过这几个字!
只在纸张上留下几道极淡的水纹痕迹,以及原本书写造成的一点点压痕凹印!
金哲民手如鬼魅般探出!
抓起了桌上伏在血泊边缘、笔身沾染着点点暗褐色干涸血迹的——郑梦宪生前最常用的深棕色钢笔!
笔尖在残留血污的桌面上略蘸了一下,确保墨迹流畅。
下一刻!
落在那处刚刚被清除字迹、留下压痕的位置,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沙沙”声。
在这死寂的环境中,这声音被无限放大,清晰无比。
金哲民的手腕如同最精密的雕刻机,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和精准度,模拟着记忆中郑梦宪晚期那种特有的微颤节奏——那种因为心力交瘁和药物作用形成的虚浮、在关键起笔和收笔时又下意识加重力度的独特笔锋。
他甚至完美复刻了郑梦宪在写句号后,习惯性手腕微沉加重一下的小动作,力度拿捏分毫不差。
几个大字带着决绝的力度覆盖于空白处:“将公司交给郑荷范打理!唯有他方能继承父亲遗志!领导集团绝境重生!”
新墨水迅速在纸张上凝固。
字迹风格、墨色浓淡、甚至连纸张纤维吸收墨水的晕染边缘,都几乎与原件毫无二致!
不借助最尖端的化学分析仪器,肉眼绝难分辨!
金哲民迅速检查了一遍杰作,确认无误。
将这张至关重要的、决定未来无数人命运动的“遗书原稿”精准折好,塞进一个新信封里。
信封封好,以分毫不差的位置角度放回保险柜最上层原位!
合金门滑回!
咔哒!
严丝合缝!
他用袖口快速拂过密码区和指纹区!
清除任何可能遗留的痕迹!最后扫了一眼地面上几个清晰的泥脚印,确认自己刚才入内所踩皆是旧痕边缘,并未留下新迹!
办公室门外,混乱人声和警笛声已然逼近!
金哲民不再耽搁!
如同来时一般鬼魅,闪身到门边,他将门拉开一条仅容身体侧过的缝隙。
刺眼的光线涌入,走廊上人仰马翻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探针,0.1秒内扫视锁定最佳路径和人潮缝隙——一个矮胖的中年会计正慌乱地抱头逃窜!
确认门外走廊人群涌动但无人盯防此门!
他身体如同液体般无声无息地滑出门缝!
反手精准地将门推严至最初那条难以察觉的缝隙状态!
整个过程仅用几秒!
他瞬间完美融入门外奔涌混乱的人群!
下一刹那,他踉跄着“撞入”那个正抱头鼠窜的矮胖会计怀里!
“哎呀!”
借着碰撞的力道,他身体歪斜,脸上瞬间堆满巨大的惊恐、悲伤和茫然无措,完美复制了周围每一个奔逃者的表情,甚至额头上不知何时蹭到的灰迹都成了绝佳的伪装道具!
十几秒后!
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气喘吁吁地冲过来,粗暴地用封条锁死办公室大门!
警戒线拉起!
金哲民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通往楼梯间哭嚎奔跑的人群之中。
几乎在同时,几双隔着屏幕的眼睛,看到了新闻直播画面或接到了紧急报告。
新罗时间:2002年3月25日17:20 pm
地点:三桑集团总部-会长办公室
奢华的办公室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汉城璀璨而冰冷的夜景。
李健熙背对着宽阔的真皮座椅,如同一尊凝固的黑色玄武岩雕像,面朝那片此刻如深潭般沉寂的城市之光,焦点似乎落在hY集团总部大厦的轮廓上。
“父亲,郑梦宪死了。”
李在镕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遗体确认了……很……惨烈。
媒体疯了。
公众愤怒的矛头对准了青瓦台和三桑……
卢武铉已经开始发动了。”
他顿了顿,小心地试探道:“目前这种剧烈动荡……我们之前计划的……针对hY的资产查封和专利冻结行动……是不是需要…暂缓几天?
舆论压力太大了,这时候下手,恐怕……”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现在动手,恐怕要担上“落井下石”的恶名,撞上全民悲愤的枪口!
李健熙缓缓转过身。
那张刻满了权力印记、如同覆着千年寒冰的脸庞上,没有丝毫波澜。
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一丝涟漪。
他没有直接回答儿子,而是走到巨大的实木办公桌前,拿起一支纯金钢笔,在一份标注着最高等级加密“火种计划推进令”的文件上,签下了名字——李健熙。
字迹如同刀刻斧凿般刚硬。
“在镕,”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阐述最基础的物理定律,
“动荡?那正是尘埃落定前最需要力量的时刻。”
他放下笔,目光锐利地刺向儿子,“郑梦宪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他用尸体点燃的大火,烧的是金大中,是卢武铉想要争取的民意。
这把火,对我们只有好处——它让所有人都无暇他顾。”
李健熙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细微、近乎冷酷的弧度,
“至于舆论压力?杀人之刀已经落在别人手里。
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把刀吸引的时候,稳稳地、毫无怜悯地,把hY的尸体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统统割下来!
卢武铉要有动作,就让他去争!
李明博要复仇,就让他去咬!
民众要愤怒,就让他们去吼!
这些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hY集团的核心产业和技术,此刻就像剥了壳的牡蛎,毫无防备地露在冰面上。”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冷硬如金刚石:“通知下去!‘火种计划’所有分项——
查封hY电子核心厂房设备、冻结hY半导体51%股权及连带污染处理专利所有权、‘保护性接管’仁川港控股权!立即!同步!强制执行!
一点残羹冷炙都不能留给别人!尤其是——”
他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新罗地图某个角落,“那个即将踏上新罗的……华国买家吴楚之!”
他最后强调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终极裁决意味,
“对濒死的猎物仁慈,就是对自身生存权的亵渎。
郑梦宪死了,他的尸体就是最大的掩护。
这头病虎……死得其所。”
……
新罗时间:2002年3月25日17:50 pm
地点:青瓦台大统领官邸书房
巨大的高清电视屏幕上,定格着郑梦宪站在天台边缘最后张开双臂、纵身一跃的瞬间画面!
背景音是记者失声的尖叫和现场混乱的噪音!
下方滚动着触目惊心的猩红标题:
《历史性崩塌!hY集团会长郑梦宪总部跳楼身亡!疑似不堪舆论与债务重压!国民惊愕!新罗之殇!》
“他跳了!!死了!哈哈哈哈!”
金大中的儿子,金弘一,猛地从昂贵的丝绒沙发中跳了起来!
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巨大狂喜!
眼中闪烁着“乌云散尽”的光芒!
“跳得好!跳得妙啊父亲!他这一死!什么录音!什么卖国指控!都变成死无对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在他的死因上!追查录音的事就……”
他激动得声音都在打颤,仿佛压在头顶随时会将他碾碎的贪腐指控大山,随着这具尸体的落地而烟消云散!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声!
如同炸雷般在华丽而压抑的书房里炸响!
金弘一被这突如其来、势大力沉的掌掴抽得一个趔趄!
捂着脸颊,难以置信地瞪着父亲——金大中大统领!
金大中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屏幕上那副惨烈的定格画面。
他那被国民誉为“民主斗士”的挺拔身影,此刻却在剧烈地、不易察觉地颤抖!
肩膀微微耸动!
不是因为悲伤!
而是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如同地狱阴风吹拂的恐惧与震怒所攫住!
他猛地转过身!
那张一向儒雅从容、此刻却因巨大惊悸和悲凉而扭曲变形的脸上,布满寒霜!
眼神如同喷发的火山,死死钉在这个愚蠢、短视到无可救药的儿子脸上!
“畜生!!!蠢货!!!”
金大中的声音因为极力压制愤怒而变得干涩撕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冰渣!
“死了?!你以为他这一死就替我们把黑锅顶了?!阿西八!”
他一步踏到金弘一面前,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儿子微胖的肩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甚至让金弘一感到了骨头被捏碎的痛楚!
金大中的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咆哮,
“你看看外面!!听听窗外是什么声音!!!
你以为民众会因为他死了就放过我们?!
你听听!!他们在喊什么?!‘金大中逼死郑梦宪!!’‘凶手偿命!!’”
他用力将儿子拖到窗前,猛地拉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
汉城傍晚的冷空气混合着楼下远处隐约传来、却清晰可辨的愤怒声浪涌入!
“金大中滚下台!杀人偿命!”
“郑梦宪死的冤!青瓦台是凶手!”
那排山倒海般的抗议咒骂!
比郑梦宪生前更甚百倍!
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金大中的灵魂上!
“他是把自己变成了一颗浸满了仇恨的血肉炸弹!把自己炸碎了!也要用碎片把我们金家!把青瓦台!炸个粉身碎骨!!”
金大中双眼血红,胸膛剧烈起伏,“他这一跳!所有的罪责——那个该死的录音!银行逼债!央行的政策!!——瞬间都扣死了在我头上!
成了我‘逼死’他的铁证!
他是用尸体把我们的罪名盖棺定论了!!”
他看着儿子眼中那愚蠢的狂喜还未完全褪去、混合着恐惧和茫然的复杂表情,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彻骨的凄凉!
他松开钳制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指着屏幕上那如同“以死明志”般凝固的身影,
“你懂什么?郑梦宪!他不是在自杀!
他是在用自己的尸体作为断头台!向金家发起最后、也是最致命的冲锋!
他不是在逃避!是在拉我们……陪葬啊!”
金大中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悲怆和绝望,
“断喉之虎,亦能搏狮!
他这一死,把自己从‘罪人’变成了被人围猎致死的‘悲情英雄’!
他的尸体,就是插向我们心脏的长矛!
从此以后,‘逼死郑梦宪’这个血淋淋的标签,将永远钉在金家头上!像跗骨之蛆!
而李明博!李明博!那个把郑梦宪当亲兄弟看的疯狗!那条蛰伏的饿狼!!”
看着自己完全傻了眼的儿子,金大中悲从中来。
在这一刻,他很羡慕郑周永。
王子之乱,看似内讧,但何尝不是说郑周永的儿子们如何的出色!
金大中猛地喘了几口粗气,仿佛被无形的利爪扼住了喉咙。
他踉跄着跌回宽大的红木座椅,身体微微佝偻,那身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名贵西装此刻仿佛千斤重担。
他盯着屏幕上郑梦宪模糊的坠楼影像,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深入骨髓的恐惧,有被彻底摆布的震怒,更有一种近乎荒诞的……钦佩?
“嘶……”他用力扯开一丝领带,手指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微微痉挛。
“我们输了,弘杰。”
“不是输在财力,不是输在权势,更不是输在计谋……”
金大中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和一种棋逢对手却最终落败的感慨,
“我们是输给了郑梦宪……这条命!”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被血色和怨气笼罩的汉城夜空,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异样光芒,
“我们布了天罗地网!设下了金融绞索(准备金率)、司法断头铡(银行追债)、信用核爆(做空报告)!用民粹之火烧他(录音门)、用家族叛徒压他(元老断指)、用物理黑手掐他(精准断电)……
我们是十面埋伏!是必杀之局!
就是想把他摁死在尘埃里!让他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变成我们政治祭坛上的一块肉!!”
“可他郑梦宪!”
金大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棋手看到对手走出惊世妙手的悸动,甚至混杂着一丝诡异的赞叹,
“他用什么来破?!”
“他没有跪地求饶!没有丑态百出!没有在绝望中像一条狗一样被拖出去!”
“他在生命的最后十分钟!在万众瞩目之下!在那象征着hY帝国起源的刀上,刻下了他爹那‘永不屈服’的箴言!
唤醒那象征着郑家荣耀‘1968’!
然后……他把自己变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刀!瞄准了我们、瞄准了这整个把他推向绝境的棋局!”
“他用最惨烈的方式!用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完成了最不可思议、也最致命的翻盘!”
金大中的手,重重拍在冰冷的办公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第一刀!他斩向自己!斩断了强加在他身上所有的‘罪人’枷锁!”
“他那纵身一跃的姿态,从被唾弃的‘卖国贼’、‘家族叛徒’,瞬间逆转成了‘被逼入绝境的悲情英雄’!
一个宁死不屈、以死明志的象征!
民众的怒火瞬间被他点燃!
却不再烧向他,而是如同滔天洪流转向了我们——逼死他的幕后黑手!
这盘由我们精心设计的杀局,成了他控诉的最大铁证!
所有指向他的污泥,都被他那滩灼热的血清洗、升华成了控诉我们的利器!
民众可以唾弃一个活着的富豪,但很难不同情一个为了尊严而死的‘失败者’!
他用自己的尸体,堵住了所有指责他的嘴,只让那一声‘金大中逼死他!’响彻云霄!”
“第二刀!斩向人心!斩断我们的生存土壤!”
“他这惊天一跳!用生命的谢幕完成了身份的终极转换——从一个富可敌国的财阀!
变成了一个被权贵压迫、被国家机器碾碎的符号!
瞬间激起了新罗国民刻在骨子里最深切的对财阀与官商勾结的恐惧与共鸣!
这种恐惧会瞬间抵消所有关于他个人污点的记忆!
他的死,成了点燃新罗阶级矛盾的火星!
数千万挣扎在破产边缘、被金融危机剥皮抽骨的中小企业和普通民众,会瞬间代入自己!
会把这天大的悲剧视为他们自身的缩影和警告!
民怨有了最尖锐、最悲壮的出口!
所有的仇恨和恐惧!
都会凝聚成一个声音——打倒金大中!打倒那些把他逼死的幕后黑手!
我们苦心经营的国家机器信用,被他这一跳,彻底瓦解成了沙塔!”
“第三刀!也是这最狠毒的一刀!他将这把刀递给了李明博!为他铸就了一柄染血的复仇之矛!”
金大中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一头脱出牢笼、眼放绿光的饥饿孤狼在阴影中冷笑!
“李明博……他和郑梦宪的情义如铁!
这一点整个新罗无人不知!
现在郑梦宪死了!
是当着他的面被我金大中联手三桑活活逼死的!
李明博从此拥有了最名正言顺、最理直气壮、最无懈可击的复仇借口!
一面用义兄弟的鲜血染红的复仇大纛!
他李明博,从此不再是那个需要权衡利弊的政客!
他将化身为一个纯粹的‘复仇之神’!
一个披着忠义光辉的‘复仇执行者’!
他整合资源、打击政敌、清除异己的所有行为,都将获得道义上的最高背书!
他将裹挟着滔天的民愤,向我的位置发起不死不休的冲锋!
郑梦宪,临死前,把李明博这头原本需要谨慎行动的狼,彻底变成了一头没有后路、眼中只有复仇怒火的疯狼!
他用自己的血,点燃了李明博焚毁我们金家的灵魂烈焰!”
金大中长长地、带着剧烈颤抖地吐出一口浊气,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嗒、嗒、嗒”如丧钟般的轻响。
“狠!真他妈的狠!我们都看错了他郑梦宪!”
金弘一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清晰的五指引发着火辣辣的剧痛。
他保持着捂脸的动作,仿佛石化,左耳里嗡嗡作响隔绝了部分外界的声音。
嘴角一丝腥咸的味道弥漫开——是裂口渗出的血。
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混杂着无法理解的屈辱和巨大的恐惧——那不是对父亲的畏惧,而是对瞬间被倾覆的“美好未来”的绝望。
看着儿子这副不成器的样子,金大中心中的怒火被一种更深沉的悲凉取代。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几帧画面:
是多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在野的勇士,是郑周永这个商界巨人给予了他关键的资金支持;
是年轻、带着几分腼腆的郑梦宪,在他李明博哥带领下向自己谦逊地请教时局;
甚至是他最后一次与病榻上威严依旧的郑周永交谈,老人浑浊眼底对幼子性格里那份“过于柔顺”的忧虑……
这些画面此刻与屏幕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那柄血字长刀交织重叠。
一股巨大的、被戏耍的悔意冲上心头。
他不是输给了郑梦宪的‘柔懦’,而是败给了这个‘村媳妇儿’骨子里竟藏着如此决绝的狼性!
这种对自己识人眼光的挫败,甚至超越了政治灭亡的恐惧,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郑周永教导出如此一个“好儿子”的……
嫉妒!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被挫败的愤怒,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棋逢对手的服气......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这个看着温吞、甚至有些懦弱的‘村媳妇儿’,骨子里竟然藏着如此凶悍决绝的狠辣?!”
“他用一条命,强行撕碎了我们的必胜棋局!
他在我们即将锁死胜局的前一刻,掀翻了棋盘!
用鲜血和骨头渣滓搅乱了所有布局!”
“他不是在自杀!他是在执行一场宏大的自我献祭!
用他自己的灰飞烟灭为代价,完成了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神之一手’破局!”
金大中的声音低沉下去,夹杂着无尽的疲惫和冰冷的绝望,
“郑梦宪……是条汉子!他赢了这盘死棋!以命换来了对手同坠地狱的入场券……”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再无一丝侥幸,只剩下决死的疯狂和对未来的冰冷预判,
“而弘杰……我的儿子……我们金家……现在才是坐在这‘地狱候客室’里的人!
等着那头被他用鲜血喂养出来的疯狼……李明博……”
金弘一被父亲眼中那从未见过的、如同看着死敌般的恐怖眼神震慑得彻底傻掉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片刻前的狂喜!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变成了深深的恐惧。
金大中猛地推开儿子,快步走到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前,一把抄起那部红色保密专线电话!
“给我接安保次长!立刻!马上!”
声音急促得如同炸雷,“让‘夜影’1号小组立刻进入最高戒备状态!目标:李明博!24小时最高级别防护性监控!随时待命……听我下一步指令!”
他眼神深处闪过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狠厉!
李明博!
那个视郑周永为天、视郑梦宪如手足的疯狗!
那条蛰伏在黑暗里、只为致命一击的孤狼!
郑梦宪以死明志!
李明博心中的那座火山……即将带着毁灭金家满门的熔岩喷发而出!
必须先下手为强!
至少要控制住他!
哪怕……
他的话音未落——“叮铃铃——叮铃铃——”书桌上的红色加密保密电话疯狂地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带着不详的急促!
金大中猛地扑过去抓起电话,那头传来秘书急促到扭曲的嗓音,
“阁下!不好了!Kbc(新罗放送公社)!StV(新罗电视台)!所有三桑控制的媒体平台!突然全部插播紧急重大政治新闻!
是卢武铉!!!
卢武铉议员在国会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
金大中瞬间如同掉入冰窟!
手指不受控制地按下免提键和电视遥控!
屏幕瞬间切换到国会大厦的新闻发布厅!
聚光灯下,卢武铉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脸色凝重如铁,眼神却如同猎豹般锐利!
他站在讲台前,仿佛一位悲天悯人的审判者!
整个会场被记者和闪光灯淹没!
“全体国民!各位尊敬的议员同僚!”
卢武铉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带着沉痛而压抑不住的愤怒,瞬间响彻整个新罗!
“就在刚刚!!!我们新罗!发生了一件足以令举国悲愤!令历史蒙羞!令国际侧目的惨剧!!
hY集团郑梦宪会长!就在hY集团总部!坠楼身亡!!”
他猛地提高音量,如同发出控诉,“根据本人在极其短暂时间内的紧急查证与获取的部分核心证据!!!
这不是一起简单的个人悲剧!
这是一场由青瓦台最高层亲自授意、精心策划、多线并进!
最终将一位对国家和民族经济有过巨大贡献的领袖级企业家,活活逼入死路的——谋杀!!!”
当卢武铉的“谋杀!”二字如同出膛炮弹般在会场炸响时,偌大的发布厅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空气,陷入一片极度压缩的死寂!
只有无数架相机快门疯狂摁下的爆闪,形成一片令人晕眩的惨白光晕,如同无声地为郑梦宪点燃复仇的信号弹,将台上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映衬得如同执掌审判的神只。
他拍击讲台的那一声巨响,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重重敲打在屏幕上金大中的心脏上,也落在整个新罗的神经中枢。
卢武铉双手用力拍在讲台上,目光如炬,直指屏幕,如同穿透空间刺向金大中!
“我卢武铉,在此!以新罗国民的良心和国会赋予我的职责起誓!
我将正式向大法院、向国会弹劾委员会提交弹劾案!
弹劾对象——大统领金大中!!罪名如下——!”
他身后巨大的屏幕瞬间亮起!
上面赫然是清晰的条目!
“罪状一:公器私用!利益输送!
在国民面对金融危机水深火热的危急时刻,身为大统领,不思凝聚国力共渡难关!
反而为了一己之私,指使大统领府第一秘书金泰勇!利用国家工程分包权、国会职位等公共资源作为交易砝码!
收买、操纵hY工会主席姜哲雄!煽动劳资对立!破坏稳定!人为撕裂社会!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政治经济目的!”
屏幕上同步闪现出录音关键部分的波形图和姜哲雄的部分背景资料!
“罪状二:滥用职权!决策昏聩!
在其主导召开的央行紧急决策会议中!罔顾所有专业经济顾问、财政官员的集体反对意见!一意孤行!强行签字批准了那个足以瞬间抽干国家银行系统血液、将无数企业推入深渊冰冻期的20%准备金率致命措施!
该项措施是压垮hY集团资金链、最终导致郑梦宪会长绝望自尽的最后一根稻草!”
屏幕上闪现出模糊的会议纪要片段(关键部分是空白,但时间点和结果清晰)及几位匿名经济专家的分析证词!
“罪状三:草菅人命!践踏良知!
在郑梦宪会长被各方力量联合围剿、命悬一线的危难关头!
作为新罗最高权力拥有者!金大中非但不施以援手!平息事态!反而推波助澜!放任甚至纵容网络谣言与仇恨扩散!
事发后第一时间意图封锁消息、压制媒体!妄图掩盖真相!
其冷血无情、视企业家生命与国家稳定如草芥的态度,令人发指!
其行径,是对‘大统领’这一神圣职责的最大亵渎!”
在他逐条宣读那三项足以钉死金大中的罪状时,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带着一种精心计算过的锋芒,几次缓缓扫过台下几处区域。
那里坐着的,是与李明博关系紧密以及早被三桑渗透甚至暗示支持的议员。
每一次目光扫视,都无声地传递着冰冷的威慑和坚实的同盟信号。
这声音仿佛来自深渊,一字一句都刻满了“终结”二字。
最后!
卢武铉猛地抬手指向天花板,声音如同炸雷,
“这样的大统领!无德!无能!无底线!无情义!是带领新罗国家前行的毒瘤!是制造悲剧的祸首!
他!金大中!不配继续端坐于青瓦台之上!不配再称为大韩民国的大统领!”
“我卢武铉,代表所有热爱新罗、渴望正义与公理的国民,正式启动弹劾程序!
要求大法院立即立案审查!要求国会即刻启动罢免投票!!
天日昭昭!血债!必须血偿!!!”
当他最后吐出那句“血债!必须血偿!!!”时,声音没有夸张的嘶吼,而是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骨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绝对自信。
演讲结束了。
卢武铉并未立刻离场。
会场陷入了更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真空般的沉默!
仿佛整个国家都被这惊天控诉夺走了呼吸!
随即,各种声音才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爆发:
无数记者狂吼着提问的声音、部分支持金大中的议员失态咒骂和捶打桌面的声音、安保人员紧张维持秩序的呼喊声……
整个国会瞬间变成了一片沸腾的怒海狂涛!
这失控的声浪,通过电视信号,狠狠撞击在青瓦台的书房里,宣告着金大中政治生涯的彻底终结和一场席卷新罗的政治风暴已经无法遏制。
也狠狠砸碎了金大中书房的最后一点幻想!
“完了……”
金大中手中的电话无声滑落!
身体踉跄着靠在冰冷的书桌上,脸色瞬间灰败如死。
郑梦宪的尸体、楼下汹涌的抗议、卢武铉那正义凛然的讨伐檄文……
所有的碎片瞬间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冰冷的现实——郑梦宪的绝命一击,不仅为他引来了李明博这条不死不休的复仇饿狼,更为卢武铉送上了一把捅向自己心脏的、染着郑梦宪鲜血的正义之刃!
他金大中!
彻底成了这场惊天博弈中最大的、被钉在靶心上的牺牲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