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贾张氏眼珠一转，嗓门更高了几分，“你是不是刚才给棒梗那小野种送了月饼？”
“我给他一块月饼，这也要兴师动众？”赵爱民眼神微微一沉，语气也冷了几分。
“那可不是普通的月饼！那是咱院里少有的东西，您一个大男人给一个半大小子送月饼干嘛？还不是看上秦淮茹那寡妇了！”贾张氏话里话外都是火药味，瞪着赵爱民，似乎下一句就要把秦淮茹祖宗八代一并扯出来。
赵爱民听到这话，心头腾地一股火起，手一扬，语调也不再和气：“大娘，您这话也忒难听了。我送块月饼，是因为那孩子连口热饭都没吃上，饿得直抖。我赵爱民做人堂堂正正，秦淮茹一个寡妇不容易，我帮一把怎么了？她是你儿媳妇你心疼不？怎么我出个力你倒先急了？”
“你少给我装正经人！”贾张氏气得胸口一阵起伏，“我告诉你赵爱民，别以为你拿着点酒、给孩子一块月饼，就能骗得了人心！你想沾我家便宜，门都没有！”
“沾你家便宜？”赵爱民笑了，笑得冷，“贾大娘，您儿子早走了几年了，秦淮茹一个人养着四个孩子，您倒好，天天搁家里养得白白胖胖，还要她出去洗碗、熬夜、养孩子？她是您儿媳妇，不是您家丫鬟！”
“她就是我家丫鬟！”贾张氏眼中一股狠劲冒出来，“她就得听我的！我给她屋住，给她口饭吃，她就得把我孙子养得白白胖胖的！不是我说，她要真想体面，就别在院里东勾西搭！谁知道她晚上干什么去了？”
这一句话就像一盆冷水泼在赵爱民心头。他猛地一皱眉，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凌厉：“你这话要是传出去，毁的是一个寡妇的名声，是你孙子的脸面。你要真不怕，以后棒梗冲你翻脸，别怪他没良心。”
“良心？”贾张氏两眼一翻，“他还有良心？他那几个孩子，一天天吃得多做得少，连句好话都不会说！尤其棒梗那小兔崽子，眼神跟他爹死那年一模一样，一看就是个逆子！”
门口几家人已经探头探脑，四合院的夜里本就无趣，有人吵架可比听广播还热闹。李婶子、何叔、老刘头……一张张脸出现在窗口、门缝，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干脆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边看热闹。
赵爱民眼角一瞥，知道这事不能再吵下去了。四合院的事最怕的就是“传”，一旦风声出来了，秦淮茹和孩子们的清白就都保不住了。
“行了。”他沉声说，声音像压在锅底的铁块，“大娘，您要真心疼秦淮茹，就回去歇着去，别在这儿当街骂人。孩子们都听着呢，棒梗不是聋子。”
“他听着怎么了！”贾张氏还不服气地朝屋里啐了一口，“我说的是实话！”
“实话？”赵爱民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扇破窗户，“你看看那窗户，棒梗就蹲在那里面，听你说他是‘野种’，听你说他妈是‘不干净’的女人。你要是他，你服气不？”
贾张氏嘴巴动了动，似乎被噎住了。她往那边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棒梗就蜷在窗子边，脸埋在双臂里，一动不动，像块风干的石头。
“我、我那是气话！”她语气一软，但立马又回抽了一口气，“你别以为我怕你，我告诉你赵爱民，我早晚要叫她滚出我贾家的屋子！这屋是我贾家祖产，别想赖住一辈子！”
赵爱民不再说话，只是目光如刀地盯着她。贾张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重哼一声，扭头就走，边走还边骂骂咧咧：“一个寡妇能耐大了，开始勾三搭四了……哼，我等着瞧，看她能撑几天……”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隐入了夜色里。
赵爱民站在门口，长长地吸了口气。风从院子中穿过，带着枯叶翻卷的沙沙声，像是在诉说这个四合院里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楚与秘密。他低头望向自己粗糙的手掌，忽然间，竟觉得沉重得像压了砖。
他回头看了看棒梗家的窗户，那处光影里，依旧是那个瘦小的身影一动不动地蹲着，像是熬着一种大人也熬不过的黑夜。赵爱民心头一疼，转身回屋，默默拿了点炒面，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站在窗下，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
“棒梗，是我。”
屋内沉默了一瞬。
“拿点吃的来，别饿着了。赵叔知道你难，但再难，也别饿坏了自己。”
“我不饿。”屋里传出棒梗淡淡的声音，依旧冷，依旧倔。
“……你要真不饿，就给你妹妹吃点。”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最终传出一声极轻的脚步声。
门开了一道缝，棒梗伸出手，那只手像是风吹多了的枝条，又细又冷。
“谢谢。”他说。
可那两个字，却像一刀子，直直扎进赵爱民心口。
赵爱民从棒梗家门前退开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月亮挂在屋脊之上，斑驳的光影透过枯枝洒在地面，仿佛老时光的碎片，一块一块落下。他本想就此回屋歇息，可脚却不听使唤地拐了个弯，朝着东厢房尽头那间最靠边的小屋走去。
那屋门总是掩着，门前种着几株枯败的吊兰，风吹得草叶打着颤儿，却也顽强地不肯倒下。屋里住着的是那位年纪最大、岁月最沉的——聋老太太。
赵爱民心里一直记挂着她。院子里的小辈越活越精，嘴越来越巧，心却越来越冷，倒是这位老太太，年纪大了，耳也背了，却还总是乐呵呵的，手里捏着一串旧珠子，坐在门口晒太阳，一坐就是一整天。如今天气凉了，她多半躲在屋里，独自对着墙坐着，像一尊老旧的神龛，谁也不敢轻易打扰。
“哒哒哒……”
他轻叩门，敲得并不急，却还是足足敲了第三下，门才在里头被慢吞吞地拉开。
聋老太太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深蓝棉袄，头发灰白，拢成一个松散的发髻，眼皮下垂得厉害，耳朵里还塞着一块破棉花。她眯着眼，瞧了半天，才认出门口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