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鸦鸣划破庭院的死寂。一群乌鸦黑压压地在低空盘旋。院内那棵老梧桐的叶子早已被寒霜打透,枯黄卷曲,勉强吊在枝头。鸦群每一次躁动地扑翅,都震得残叶簌簌飘落,窸窸窣窣地覆了一地。
镇西王妃李玉莲,只觉眼皮突突直跳,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惊悸,那鸦噪扰得她愈发心烦意乱。她伸手想端茶稳一稳心神,指尖却一颤,竟将杯盏碰翻。滚烫的热水泼洒出来,瞬间烫红了指尖,在紫檀木桌面上漫开一片狼藉。
李玉莲心头火起,执起茶盏,将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向身旁侍立的丫鬟,厉声斥骂道:“死丫头!沏这样滚的水,是想烫死我不成?”
那丫鬟吓得浑身一抖,慌忙跪倒在地,一边用帕子徒劳地擦拭漫开的水渍,一边颤声求饶:“王妃息怒!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换盏温的来……”
“滚!”李玉莲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
此刻李玉莲她心烦意乱,乳娘金氏自昨日外出,便再未回府。而今日清晨,有人来报,远在阜城庄子上乳娘的合家老小,几日前竟都没了踪影。家中诸物俱在,连藏起的银钱都分文未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今日早朝的时辰早已过去,而王爷,却迟迟未曾下朝回府。
一阵急促如暴雨的马蹄声撕裂了府外的寂静,卷着满地枯叶疾驰而至。未等门房反应过来,战马嘶鸣声中,数十骑玄甲赤袍的禁军已如铁桶般将大门死死围住。
为首的禁卫军统领,勒住胯下神骏,一挥手,身后两名禁军翻身下马,一把便推开了试图上前询问的门房,两扇朱漆大门轰然敞开。十余骑禁军,直接策马闯入了王府前庭!
沉重的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溅起星星点点的火星。府中仆役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个个面无人色,纷纷避让倒退。
禁卫军统领对周遭的混乱视若无睹,径直朝着王妃李玉莲所居的内院疾驰而去。直到院门前的月亮门洞,马队才骤然停住。他翻身下马,按着腰间的佩刀,大步流星踏入院中。兵士则无声散开,瞬间将整个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此时,禁卫军统领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绫缎,目光冷冽地投向闻声而出、脸色惨白的李玉莲,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院落:
“圣旨下!镇西王妃李玉莲,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西王妃李玉莲,身涉十七年前前王妃秦氏暴毙一案……”
十七年……秦夙素!!
“嗡”的一声,李玉莲只觉天旋地转。那圣旨后面的话,她一个字都未曾听清。这几日来的心惊肉跳、乳娘一家的离奇失踪、王爷的迟迟不归……所有的惶惑不安,此刻终于有了确凿而残酷的答案。
她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筋骨,瘫软在地。面上一丝血色也无,惨白如金纸。那卷明黄的绫缎递到眼前,她却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忘了哭喊,甚至忘了去接那道将她打入深渊的圣旨。
直到一旁的陪嫁嬷嬷,悄悄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已僵直的身躯,李玉莲才猛地一颤,如梦初醒。她急急伸出颤抖的双手,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臣妾……谢主隆恩。”
十七年了。时光长得,几乎让她自己都快要相信,手上从未沾过那缕冤魂的血。
她本不想走到那一步的。起初,起初她只是不想让秦夙素嫁入王府。
明明是她先认识的桑桓,连身子都早早给了他。可秦夙素仗着是左相幺妹,不过宫宴上遥遥一眼,就轻易求来了婚事。
凭什么?就因她出身低微,便活该让出正妃之位,眼睁睁看着旁人夺走她唯一的指望?
定亲那三年,她没一日安枕。她买通桑桓身边小厮,不时递些耳语:说秦家小姐跋扈,杖责婢女致残;又道她心胸狭隘,在赏花宴上因妒推人落水。更捏造她与表兄书信往来,言语逾矩。
一桩桩一件件,虽未实证,却如细雨渗石,渐渐让桑桓对这位未过门的妻子生出厌弃。
可即便如此,他仍不肯退婚!唯恐太夫人盛怒,亦是忌惮左相之势。
后来,她只求落了她的胎。她因秦夙素失了孩儿,凭什么对方却能生下儿子?
可左相与太夫人防得滴水不漏。秦夙素孕中衣食皆经心腹之手,连熏衣的香饼都逐一验过。她们几次出手,皆如石沉大海。直到少将军落地,她们始终近不得身。
孕中秦夙素体态臃肿,曾惹桑桓疏远。谁知那贱人产后竟狠心断食,才出月子便瘦回纤腰若素。桑桓的目光,又渐渐落回她身上。
她真的怕了!自幼在嫡庶倾轧间苟活,直至跟了桑桓才得见天光。这一切怎能被夺走?
月亮门洞外,禁卫军的靴声踏踏传来,一声声,一步步,那声音沉重而整齐,震得她猛地一个激灵,像是魂魄终于归窍。
她依旧怔怔地跪坐在地上,此时冷汗早已浸湿了里衣,贴在背上,一片冰凉的黏腻。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卷明黄圣旨,此刻却比烧红的烙铁还要烫手。方才强压下的惊恐,此刻如滔天巨浪般再次翻涌上来,瞬间淹没了她的口鼻,让她几乎窒息。杀人偿命!这四个字如同丧钟,在她脑中嗡嗡作响。她害的,是左相捧在手心的幺妹,是陛下亲封的镇西王妃!这一次,怕是王爷也护不住她了……谁能救她?还有谁能救她?!
绝望如同冰水浇头,让她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可就在这彻骨的寒意中,一个念头却如鬼火般窜起,微弱,却顽强。
这念头一生,便疯狂滋长。李玉莲眼中猝然迸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惊喜,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灰败的脸色竟泛起一丝异样的潮红。她猛地从地上挣扎起来,也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襟,跌跌撞撞扑向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