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高阳了?”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奏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质笔架,语气听似随意,目光却不经意间闪过思念。
武媚娘垂手侍立在侧,闻言上前一步,声音柔缓:
“回陛下,今日之事,公主心里是有数的,想来是自己反省呢,陛下不必挂心。”
“反省?”李世民眉梢微挑,抬眼看向武媚娘,原本平淡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朕的高阳何错之有?不过是个孩子,心性未定,容易被旁人的几句花言巧语蒙骗罢了。”
他语气加重,
“倒是有些人,总爱揣度朕的心思,还敢替朕的女儿定对错?”
武媚娘心头一紧,脸上的笑容僵了几分,忙屈膝道:
“是臣妾失言了,陛下教训的是。公主天真烂漫,都是旁人的不是。”
李世民冷哼一声,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罢了,你也退下吧。”
“是。”武媚娘应声起身,缓缓后退。走到殿门处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李世民。
她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难道她在他眼中,就只是一个会揣度圣意、连替公主说句话都要被斥责的下人?
连磨墨研墨的差事,今日都未曾指派给她。
这后宫可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
暮色如一层轻纱,缓缓飘进公主府的卧房,昏黄的光线洒在高阳的脸上。
她的脸颊已烧得如浸了胭脂般通红,仿佛能滴出血来,整个人散发着炙热的气息。
锦被下的身子滚烫得如同火炉,连呼吸都带着细碎的灼热喘息,每一下都像是在艰难地挣扎。
房遗爱守在床边,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焦急与心疼。
他伸出手,指尖刚刚碰到高阳的额头,便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了一下,那温度让他心头一颤。
随即,他又慌慌张张地去擦她鬓边的汗,手忙脚乱中,帕子掉在了地上。
汗水浸湿了他的掌心,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只顾着用衣袖擦拭高阳的脸庞,声音里满是无措:
“高阳,高阳你醒醒,太医怎么还没来?”
他俯身唤了许久,声音一遍遍在高阳的耳边响起,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丝毫回应。
高阳才勉强掀了掀眼睫,唇瓣翕动着吐出两个模糊的字。
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房遗爱忙将耳朵凑得极近,烛火映着他紧绷的侧脸,那两个字却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他心里——“辩机……”
房遗爱的身体瞬间僵住了,手指停在半空,原本攥着的帕子滑落在床单上。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痛苦,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
他望着高阳烧得迷糊却仍念着旁人的模样,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如纸。
喉结滚动了两下,才哑着嗓子叹出一口气,胸口像是被重物压着,连呼吸都发闷。
“芙蕖姑姑!”他忽然扬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紧握的拳头上青筋突突直跳,指节泛白。
芙蕖快步进来,看到驸马的模样,又瞥了一眼床上昏迷的公主,心里已猜了七八分。她忙屈膝问:
“驸马有何吩咐?”
“去把辩机大师请来。”
房遗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痛楚已压得极深,只剩一片无奈的平静。
芙蕖愣了愣,迟疑着上前一步:“驸马,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要紧的。”他打断她,目光落回高阳脸上,声音软了下来,
“公主现在烧得糊涂,见了他,或许才能安稳些。”
芙蕖看着他强撑的模样,重重的点了点头:
“奴婢这就去!”
说罢转身快步离去,连脚步声都透着急切。
卧房里又静了下来。
房遗爱重新坐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高阳滚烫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怕碰碎了她。
即便隔着一层薄汗,那灼热仍透过指尖传到他心里,可他却舍不得收回手,只是轻声呢喃:
“公主,我知道你心里念着谁。只要你能好起来,只要你开心,我……我什么都愿意的。”
他的视线落在高阳无意识蹙起的眉头上,眼底翻涌的委屈与酸涩,终究还是被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压了下去。
——
一会儿的功夫,辩机几乎是冲进公主府卧房的。
僧袍的下摆还沾着夜露与泥土,额前的汗珠顺着他清俊的脸颊滚落,砸在青石地板上。
他甚至来不及拂去肩上的风尘,目光便死死盯在床榻上昏迷的高阳身上,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
“公主,公主她怎么样了?”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恐惧。
房遗爱正坐在床边,用冰凉的帕子敷着高阳的额头。
听到辩机的声音,他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烛光下,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朝一旁的芙蕖吩咐:
“姑姑,你先好生照看公主,用温水再给她擦一遍身子。”
芙蕖连忙应下,房遗爱这才站起身,走到辩机面前。
他比辩机高出大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僧人,眼神冷得像寒潭。
没等辩机再说什么,他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将人硬生生拉到了卧房门外的廊下。
“砰!”房遗爱松开手,辩机踉跄着后退一步才站稳。
不等他开口,房遗爱的声音便像冰锥般刺了过来:
“辩机大师,你倒是说说,若不是因为你,公主怎会跟陛下起争执?
若不是争执,陛下怎会罚她在雨里长跪?她如今烧得人事不省,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质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向辩机。
他步步紧逼,每说一句,语气便重一分,眼底翻涌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
“你一个出家人,不好好待在寺里清修,跑到宫里勾三搭四,害得公主身败名裂,如今连性命都快保不住了!
你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对得起公主的一片痴心吗?”
辩机被他骂得脸色惨白,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僧袍的袖口,指节泛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愧疚与羞愧像潮水般将自己淹没。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公主……”
房遗爱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反倒消了大半,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疲惫。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语气缓和了些许,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公主喜欢你,是你的福气。本驸马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只要你能让公主开心,能让她从这场病里好起来,本驸马……不会亏待你。”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卧房紧闭的门,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
“公主是本驸马的正妻,她心里不痛快,本驸马这个做丈夫的,让她适当放松一下,也是应该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