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日头刚爬到头顶,封家村的田埂上还沾着晨露的潮气。
绣绣正弯腰给玉米苗除草,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封大脚则在一旁翻地,铁锄头抡得虎虎生风。
“绣绣!大脚!歇会儿吧!”
村口的郭龟腰晃着身子走过来,嗓门亮得能传半条街,
“你们家苏苏来了!就是那个嫁去镇上地主家的妹子,坐着马车来的,车后头堆得满当当的,都是给你们带的东西!”
他凑到封大脚身边,挤眉弄眼地笑:
“大脚啊,你这命可真好。”
封大脚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砸在地里,指节攥得发白。她咬着牙憋出一句:
“你的话真多。”
心里却翻江倒海——来就来,偏要坐马车、带那么多东西,这不是明摆着来显摆吗?
生怕村里人不知道她宁苏苏现在过得好。
“谢谢,我们这就回去。”
绣绣直起身子,脸上瞬间绽开笑容,汗珠挂在鼻尖上也顾不上擦。
她好些日子没见苏苏了,一想到能看见妹妹,心里就甜滋滋的,完全没察觉封大脚的不对劲。
两人匆匆收拾好农具往家赶,刚进院就听见屋里的说话声。
掀开门帘一看,宁苏苏正靠坐在炕上,身上盖着块绣着兰花的薄毯,费文典站在炕边,手里端着个白瓷碗,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嘴边,轻声说:
“慢点喝,这水是从家里带的温凉的,不烫嘴。”
封家老两口站在炕边,脸上堆着笑,双手局促地放在身前,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黑灰色粗布褂子,衬得他们像站在主子面前的奴仆,连说话都放轻了声音:
“苏苏啊,路上累着了吧?早知道你要来,我们就提前烧好水了。”
封大脚的眉头“唰”地一下皱紧,心里的火气又往上窜了窜。
“苏苏,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啦?”
绣绣快步走到炕边,拉着苏苏的手,语气里满是喜悦,完全没注意到屋里微妙的气氛。
宁苏苏反手握住姐姐的手,嘴角忍不住往上弯,眼睛亮闪闪的:
“姐姐,我有身孕了。”
她说着,还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
“真的吗?”封绣绣惊喜地叫出声,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一会儿摸了摸苏苏的手,一会儿又想碰她的肚子,又怕碰坏了,最后只能激动地搓着手,
“这可太好了!苏苏,你可要好好养着,将来生个大胖小子!”
站在门口的封二看着这一幕,眼里闪过一丝羡慕,悄悄跟身边的媳妇嘀咕:
“你看苏苏这丫头,长得俊,嫁得好,现在又怀了孕,可真是有福气。哪像我们家,还得为了几亩地愁。”
宁苏苏拉着绣绣的手,眼神里满是心疼:
“姐姐,我给你带了些补品,有红枣、桂圆,还有些阿胶糕,你看看你的脸,都憔悴了,肯定是在家干活累着了。”
她说着就要让费文典去拿东西。
“我家不缺这些东西。”不等绣绣开口,封大脚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冷冰冰的,带着一股冲劲。
宁苏苏愣住了,随即差点气笑:“你家不缺?”
她坐直身子,看着封大脚,语气也硬了起来,
“我姐姐嫁到你们家,天天跟着下地干活,脸晒得都要起皮了,手也糙得不像样,你说不缺?”
她顿了顿,眼神更亮了:
“再说了,我给我亲姐姐带的东西,是我的心意,你凭什么替她拒绝?”
“反正我家不要!”封大脚梗着脖子,声音也拔高了,
“这些东西你走的时候都给我带走,我们封家不稀罕!”
说完,她转身就往墙角蹲,后背挺得笔直,留给屋里人一个满是怒气的背影,谁也不理。
封绣绣看着这僵局,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连忙打圆场:
“苏苏,你别跟大脚置气,他就是这脾气。”
她又转向苏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委婉地说,
“你现在是双身子,这些补品你才该多吃点,补补身子。
我身体打小就壮实,天天干活也习惯了,真不用这些东西。”
宁苏苏看着姐姐眼底的无奈,又看了看墙角那个倔强的背影,心里又气又急,却也知道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费文典在一旁见状,连忙递了个眼神给苏苏,轻声说:
“别气,跟姐姐好好说,日子还长着呢。”
费文典心里却无奈的叹了口气。
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至于吗?让自己的妻子过上好日子才是硬道理。
——
月亮刚爬过树梢,封家村就浸在一片安静里,连狗吠声都没了踪影。
封二一家忙活了一天,早就累得眼皮打架,刚要睡着,对门突然“哐当”一声撞门响,接着就是女人的大嗓门,把满屋子的睡意都惊没了。
“这是咋了?大半夜的吵啥!”
封二揉着眼睛坐起来,他媳妇也连忙披上衣裳,连隔壁的封大脚和宁绣绣也被吵醒了——封大脚原本就因为白天苏苏的事心里憋着火,这会儿被闹醒,脸色更沉,一脸疲惫地拉开门,眼里满是厌烦。
几家人刚走到院门口,就见铁头娘叉着腰站在对门院子里,指着封家的方向骂骂咧咧,铁头在一旁拉也拉不住。
“铁头,你家这是干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嚎啥呢!”
封大脚皱着眉开口,声音里带着没压下去的火气。
铁头娘猛地转过身,眼睛瞪得溜圆,手指直接指向宁绣绣:“干什么?你问你家好媳妇!”
宁绣绣一愣,随即脸上涌上怒意,往前站了一步:
“婶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今天跟你家连面都没见,怎么就得罪你家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铁头娘不屑地撇了撇嘴,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宁绣绣脸上,
“我家铁头跟银子处了大半年,全村谁不知道?现在倒好,你爹突然要娶银子,你妹妹还让人来收回我家租的地——宁绣绣,你说!这是不是你撺掇的?”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拔高了:
“虽然你娘过世了,你爹想再娶不是不行,可他凭啥抢我家铁头的女人?你妹妹又凭啥收地?你们这是专门跟我家对着干,把我家往死路上逼啊!”
最后,她盯着宁绣绣,眼神里满是恶意:
“我看你就是看不得我家好!守着封大脚还不够,还想盯着别人家的碗里的?觉得我家铁头好,就暗地里使坏?”
“你胡说什么!”宁绣绣气得脸都红了,声音发颤却格外坚定,
“婶子,我家大脚待我好,公婆也把我当亲闺女疼,我每天过得比蜜还甜,你家铁头再好,也入不了我的眼!
我爹娶不娶银子,是他自己的事;我妹妹收地,也是按规矩来,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别在这血口喷人!”
“铁头娘,你要是没事干,就去地里拔草,别在这儿瞎嚷嚷!”
封二也忍不住了,往前一步护在宁绣绣身前,脸上满是愤怒,
“银子不愿嫁铁头,是铁头没那福气,跟我们家有啥关系?你在我家门口欺负我家儿媳妇,真当我老封家没人了?”
封大脚站在一旁,拳头攥得咯咯响,眼神像要吃人似的盯着铁头,那模样,仿佛只要铁头敢说一句帮腔的话,他的拳头就会立刻砸上去。
铁头早就急得满头汗,见封家这边火气越来越大,连忙死死拽住他娘的胳膊,对着封二连连作揖:
“封叔,封叔您别生气,我娘她就是晚上没睡好,脑子糊涂了,胡言乱语的,您多担待!我这就带她回去,再也不吵了!”
说着,他不管他娘还在挣扎着要骂,硬是把人往屋里拖,一边拖一边低声劝:
“娘,别闹了,再闹就真没法收场了!”
铁头娘被拽着,还不忘回头喊:“我没糊涂!就是他们家搞的鬼……”话没说完,就被铁头推进了屋,“砰”的一声关了门,满院的吵闹终于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