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颜色刺目、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药汤”被小心翼翼地喂入柔则口中。
那粘稠的液体滑过喉咙,留下令人作呕的甜腥。
一个时辰,在胤禛焦灼如焚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终于,如同枯木逢春,柔则灰败如纸的脸上奇迹般地透出了一丝红晕,失焦的瞳孔渐渐凝聚,微弱的气息也变得清晰绵长起来。
“柔则!柔则!”胤禛狂喜地低吼,不顾一切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他埋首在她颈窝,贪婪地汲取着她重新焕发的生命气息,连日来的恐惧、绝望和此刻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在一起,让这位铁血亲王的身躯竟微微颤抖,声音也哽咽了,
“老天有眼!你没事了,你终于没事了!我的心总算落回实处了。”
柔则在他怀里虚弱地动了动,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他布满血丝的眼角,那里还残留着泪痕。
她绽开一个柔美至极却带着一丝奇异满足感的笑容,声音虽轻,却清晰无比:
“四郎是你救了我,四郎待我真好……”
她的目光掠过胤禛衣袍上沾染的、早已干涸变暗的几点可疑痕迹,笑意更深,如同品尝了世间最醇美的甘露,
“那药虽则味道独特了些,但为了四郎,为了能再伴四郎身侧,再苦,柔则也甘之如饴。”
柔则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
与主院劫后余生的“温情”截然相反,偏院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阴霾中。
宜修面无血色地躺在冰冷的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被强行取血的伤口虽已包扎,但心口那被撕裂、被践踏的剧痛却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她。
失血带来的眩晕让她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死死盯着前方,眼神空洞,深处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锦缎床单,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要将那丝帛生生撕裂。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的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不久前那场如同噩梦般的掠夺。
剪秋端着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靠近,看着主子这副模样,心疼得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主子,您好歹喝口水润润喉吧?您这样,身子怎么受得住啊?”
“喝水?”宜修猛地转过头,那双曾盈满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怨毒和嘲讽,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的‘好姐姐’,她喝饱了,活下来了,是不是?” 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
剪秋被那眼神骇得心头发颤,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
“是。正院那边传话,说福晋已然脱离险境,转危为安了。”
“转危为安,哈哈哈,好一个转危为安!”
宜修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又癫狂的笑声,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讽刺和悲凉。
笑着笑着,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她眼角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锦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真是命大啊,用我的血,暖了她的心,续了她的命!”
她的笑声陡然收住,只剩下刻骨的恨意和绝望,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雍亲王!为了他的嫡福晋,我这个侧室的命,连草芥都不如!
取我的血,如同宰杀一只待宰的羔羊!他当真是爱她入骨,不惜一切代价啊!”
——
这桩骇人听闻的“亲王侧福晋取血救嫡福晋”之事,如同长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飞入了紫禁城,重重砸在康熙皇帝的御案前。
乾清宫内,气压低得令人窒息。康熙帝面沉如水,眉峰紧锁,目光锐利如刀,直直钉在跪在殿中央的儿子胤禛身上。
“胤禛!”康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帝王威压,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你告诉朕,你究竟想干什么?堂堂亲王,竟行此等巫蛊妖邪、悖逆人伦之事!
取侧室之血?你当这是上古神话不成?简直是荒唐透顶!”
胤禛背脊挺得笔直,脸上不见丝毫悔意,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坦然。
他抬起通红的双眼,直视着盛怒的皇阿玛,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皇阿玛,儿臣别无他法。
柔则是儿臣明媒正娶的嫡妻,是儿臣心之所系。
她命悬一线,太医束手,但凡有一线生机,儿臣纵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犹豫!宜修……”
他顿了一下,语气瞬间变得冰冷而轻蔑,
“她不过是一介侧室,是妾!她的命,她的血,生来就是主子的!
能为主子、为嫡福晋效力,本就是她的福分。
莫说是血,就是要了她的命能换柔则平安,那也是她天大的造化。”
康熙看着儿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疯狂和眼底未干的泪痕,心中震动。
这个素来冷静自持、甚至有些阴郁的儿子,竟也有如此不顾一切、近乎疯魔的一面。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胤禛骨子里的这份近乎残忍的深情。
康熙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怒火中几分无奈,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情之一字,竟至于斯……”他摇了摇头,语气缓了半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裁决,
“罢了!事已至此,柔则既已无事,朕也不再多言。只是宜修……”康熙沉吟片刻,
“她毕竟是你的侧室,此番受此无妄之灾,于情于理,皇家都需有所表示。梁九功!”
侍立一旁的梁九功连忙躬身:“奴才在!”
“传朕口谕,赏雍亲王侧福晋宜修:东珠十颗,上等血燕十匣,贡缎二十匹,黄金百两。
命太医院择良医好生为其调养,务求康复。”
康熙的旨意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安抚。
“皇阿玛!”胤禛却突然出声打断,眉头紧蹙,脸上竟显出一丝不满和急切,
“儿臣谢皇阿玛恩典!只是,只是这赏赐,还望皇阿玛能酌减。
柔则刚刚脱险,心绪尚且不稳,最忌忧思烦扰。
若是知道宜修因此得了厚赏,恐她心中不快,反于养病无益。
儿臣恳请皇阿玛,体恤柔则病体初愈,莫要让她再添烦恼了。”
康熙闻言,简直气结!
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嫡妻连侧室性命都不顾、如今连一点安抚赏赐都嫌多余的儿子,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滚!给朕滚出去!
朕现在一眼都不想看见你。按朕的旨意去办,再多说一个字,朕连柔则的诰命都给她褫了!”
胤禛见皇阿玛动了真怒,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辩。他重重磕了个头:
“儿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