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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城的第三日,西城的晨雾里飘着股焦糊味。萧骨站在旧粮仓的高台上,望着底下裹着羊皮袄的手下往民房泼煤油,嘴角勾着冷笑。“记住了,动静越大越好,只烧屋檐别烧人,” 他踹了脚身边的壮汉,“把‘大启官军强占房屋’的话往死里传,就说李星群要把咱们契丹人赶到戈壁喝风去!”

壮汉领命而去,很快,三条街外传来孩童的哭喊声。几个黑石部的喽啰混在奔逃的百姓里,扯着嗓子嘶吼:“官差烧房子啦!再不反抗连活路都没了!” 有户契丹老汉抱着被熏黑的被褥出来,刚要骂娘,就被喽啰按着头往地上磕:“看清楚!这就是归顺李星群的下场!”

与此同时,东城的捕快们正挨家挨户敲门。韩严法举着户籍册,对着门板喊道:“王大爷,您家儿子在东城工坊做活,要是愿意搬过去,官府给发三斗米,还能优先挑房子!” 门板后传来妇人的啜泣:“可…… 可萧头领说搬过去要被割舌头啊……”

田维在另一处巷口拦住个扛着包袱的汉人,见他包袱里裹着个破香炉,忙道:“张大哥,您是木匠,东城刚开了家具铺,正缺人手。要是实在不想搬,城西的临时安置点有棉絮和热粥,总比跟着起哄强。” 那汉人却猛地甩开他的手,眼里通红:“别装好人!张头领说了,你们就是想把汉人赶到城外喂狼!”

张茂此刻正站在市集的酒旗底下,手里摇着破扇子,对着围拢的汉人百姓唉声叹气:“诸位瞧瞧,契丹人虽说被烧了房子,可李大人还管饭;咱们呢?祖宅被划进东城,想留着就得给契丹人当牛做马,这世道还有王法吗?” 他往地上啐了口,“昨儿个有户姓赵的,就因为多说了句‘想留城’,夜里就被官差打断了腿!”

人群里炸开了锅。有个挑着菜担的汉子将扁担往地上一戳:“老子的菜摊在西城摆了十年,凭什么说挪就挪?” 立刻有人应和:“跟他们拼了!反正都是死!”

韩严法刚安抚好一户契丹人家,就见巷口涌来几十个拿着锄头扁担的百姓,领头的正是被张茂挑唆的木匠张大哥。“把官差赶出去!” 不知谁喊了一声,烂菜叶和石头纷纷砸过来,田维忙将韩严法护在身后,却被一扁担砸中胳膊,疼得闷哼出声。

“都住手!” 李星群带着玄甲骑兵赶到时,市集已乱成一锅粥。萧骨的人混在百姓里放冷箭,张茂的喽啰则举着 “还我家园” 的木牌往前冲。他勒住马缰,望着被裹挟在中间的老弱妇孺,喉间发紧 —— 那些昨日还在东城领粥的百姓,此刻正红着眼往官差身上扑。

“吹号!” 李星群拔出佩剑,剑尖指向粮仓方向,“玄甲营守住街口,捕快队护着百姓往安置点撤!” 铜号声刺破晨雾,黑甲骑兵列成方阵,长枪如林挡住冲击的人流,却没人敢真的刺向百姓。

萧骨在高台上看得真切,狠狠往地上砸了口烟袋:“加把劲!等他们动了手,全大同府都会骂李星群屠杀百姓!” 张茂则悄悄往后退,指尖捏着枚信号弹 —— 只要冲突升级,他藏在暗处的人手就会趁乱洗劫东城的商铺。

混乱中,翠儿抱着孩子躲在货摊底下,看着自家男人当年送她的银钗被混乱的人群踩进泥里。她忽然想起东城药铺的郎中说过,她孩子的痘疮只要用新药就能治好,可此刻,那些喊着 “保护百姓” 的人,正将石头砸向给孩子送药的捕快。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照在染血的街道上。李星群望着越来越多被煽动的百姓,忽然明白萧骨和张茂的毒计 —— 他们不要输赢,只要把水搅浑,让大启永远站在百姓的对立面。而他手里的剑,竟不知该指向敌人,还是该护着这些被蒙骗的无辜者。

街角的哭喊声混着铁器碰撞声传来时,赵新兰的凤钗在乱风中微微颤动。她望着被裹挟在人群里的捕快被石块砸得头破血流,忽然侧头问李星群:“星群,你之前守的五台县,有多少人?”

李星群正指挥玄甲骑兵围成盾墙,闻言下意识回道:“登记在册的有十万零三千,怎么了?”

赵新兰的指尖在腰间玉佩上重重一按,玉上的裂纹似乎又深了些:“王守忠当年在五台县刮地三尺,逼得百姓走投无路,那些人…… 足够填了大同府的坑。”

李星群的马鞭 “啪” 地掉在地上,他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新兰:“新兰姐!你是说……” 喉咙像是被沙尘堵住,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屠城?用五台县的流民来填补空缺?他想起那些在东城领粥时,对着他作揖的老汉,想起翠儿怀里孩子的笑脸。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赵新兰的声音冷得像冰,“刚破城时杀,是平定叛乱;现在杀,就是屠戮百姓,御史的参本能把你我钉在史书的耻辱柱上!”

“耻辱柱?” 赵新兰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股狠劲,“方才若不是侍卫挡着,本宫已经被那些‘百姓’的棍子打在身上了。你说说,当朝公主被乱民围殴,这算不算造反?” 她逼近一步,凤钗几乎要戳到李星群脸上,“对付暴乱要证据,对付造反,只需要户籍名册 —— 把西城所有人的名字划掉,再把五台县的人迁进来,三个月后,谁还记得这里死过多少人?”

李星群连连后退,靴底碾过地上的血渍:“不行!新兰姐,再给我点时间,我能说动他们!那些人只是被蒙骗了,萧骨和张茂才是根源!”

赵新兰的目光扫过混乱的街道,有个捕快被活活打死,尸体正被愤怒的人群拖着示众。“一天。” 她转身时披风扫过李星群的胳膊,“明天这个时辰,若还镇不住局面,就按我的法子来。”

马蹄声渐远,赵新兰的銮驾消失在街角。李星群望着地上的马鞭,上面还沾着方才安抚百姓时,蹭到的米汤痕迹。风卷着血腥味掠过耳际,他忽然觉得,这一天的时间,比守五台县的三年还要漫长。

李星群望着眼前躁动的人群,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马鞭上的防滑纹。他太清楚赵新兰的愤怒从何而来 —— 金枝玉叶的公主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多数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发必然慌乱,慌乱之下就会愤怒,愤怒就会影响人的正常思维,做出冲动的事情,比如说 —— 屠城,石块砸在侍卫甲胄上的闷响,百姓嘶吼里的怨毒,足够让任何人心头发慌。可慌归慌,动武就是自毁长城。他想起史书里那些因强硬镇压而激化的民变,喉间泛起一丝苦涩 —— 前世课本上的 “运动规律”,此刻正活生生摊在眼前。

玄甲骑兵列成的冷硬阵线刚压下些喧嚣,人群里突然挤出个穿补丁棉袄的老汉,佝偻着背,手里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杖,一看就像是在西城住了大半辈子的老人。

“大人说得比唱的好听!” 老汉突然啐了口唾沫,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力,“推了我们的房子盖新房?怕不是盖好了就逼着咱们掏银子买,掏不出就把人赶去戈壁喝风!”

这话像火星落进干草堆,刚平息的议论立刻又沸腾起来。“就是!这老丈说得在理!” 几个汉子跟着起哄,其中一个歪嘴汉还故意撞了撞身旁的契丹妇人,“听见没?汉人官就是想把咱们往死里逼!” 妇人怀里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她却死死咬着唇不敢作声 —— 上个月她男人就是因为顶嘴,被黑石部的人打断了腿。

李星群的目光在老汉腰间一扫而过 —— 那补丁棉袄下,露出半截玄色皮绳,末端坠着枚狼牙吊坠,正是黑石部成员的标记。他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平和,翻身下马径直走到老汉面前:“老伯在西城住了多少年?哪家的宅子?”

老汉被问得一滞,随即梗着脖子道:“住了五十年!南大街老槐树底下的王家,谁不认识?”

“哦?王家?” 李星群扬声对人群道,“南大街的乡亲可有认识这位王老伯的?”

人群里鸦雀无声,有几个住南大街的百姓互相打量,都摇了摇头。卖豆腐的张婶突然踮脚喊道:“大人!南大街老槐树底下住的是李家,前年还跟我换过豆腐!哪来的王家?” 她男人立刻拽了拽她的胳膊,却被她甩开:“怕什么?这老东西上个月还偷过我家的豆腐!”

老汉脸上的皱纹抽了抽,厉声喝道:“我住了五十年,凭什么要旁人认识?你只说拆房后要不要逼咱们掏钱!”

“老伯别急。” 李星群突然提高音量,“方才有人往您手里塞纸条时,我可看得清楚 —— 那纸条上写着‘逼官府动手’,对不对?”

老汉猛地攥紧拳头,枣木杖在地上戳出个小坑:“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搜搜便知。” 李助早已上前,不等老汉反抗便按住他的手腕,从棉袄夹层里摸出一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骂得越凶越好”“逼他们动武”,落款处画着个潦草的狼头。

“这狼头标记,” 李星群举起纸条对着众人,“在座的契丹乡亲该认识吧?正是萧骨的黑石部所用。”

人群里发出一阵抽气声。有个契丹汉子突然喊道:“这老东西根本不姓王!他是萧骨的远房舅舅,叫萧石!上个月还帮着黑石部催过粮!” 他说着掀起袖口,露出道狰狞的伤疤,“我就是因为交不出粮,被他用这根枣木杖打的!”

萧石脸色瞬间煞白,还想狡辩,却被身后挤来的两个百姓按住 —— 那是被他抢过粮食的农户,此刻红着眼骂道:“就是他!当初抢我家谷子时,用的就是这根枣木杖!” 周围立刻炸开了锅,有个瘸腿老汉拄着拐杖上前,狠狠往萧石腿上踹了一脚:“去年你还冒充官差,骗走了我给孙子治病的钱!”

真相败露,萧石瘫在地上,嘴里还在胡骂:“萧骨头领会为我报仇的!你们这些汉狗……”

此时人群里忽然响起个怯生生的声音,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瑟缩着开口:“大人…… 我们方才也跟着喊了,您…… 您会不会追责啊?” 她身边的汉子立刻把她往身后拉,却被她挣脱:“反正也是活不成了,问问清楚也好!”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低下了头,方才跟着起哄的几个汉子更是攥紧了拳头,额上渗出冷汗。卖菜的刘三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 —— 他刚才还把菜筐往官差身上扔,此刻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李星群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诸位放心,我李星群做事向来分明。” 他指着萧石和被押的络腮胡,“该追责的,是这些挑唆生事的奸人,是躲在背后煽风点火的萧骨和张茂。” 他放缓语气,声音里带着安抚,“至于各位乡亲,不过是被蒙骗一时,只要往后明辨是非,安心过日子,官府绝不多问一句。”

有个白发老婆婆颤巍巍地问:“大人说话算数?我家二小子刚才…… 刚才扔了块石头……” 李星群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摸出块糖递给她怀里的孩童:“老婆婆,小孩子不懂事,知错就好。明日让他来工地搬砖,算他一份力气,新房子照样有他的份。” 孩童接过糖块,咧开嘴笑了,老婆婆的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

“弩箭收了。” 李星群示意士兵放下武器,继续道,“方才这位‘老伯’的话,大家也听见了。萧骨怕大家过上好日子,故意派人造谣挑事。” 他指向西侧的危房,“那些房子迟早要塌,官府盖新房,出力气就给房契,分文不取,这是写进文书的规矩。”

说罢,他对被押的络腮胡萧夯努嘴:“这人也是萧骨的人,方才煽动大家闹事,各位亲眼所见。”

百姓们看着瘫在地上的萧石和萧夯,再想起刚才两人的煽动,怒气渐渐转向了幕后的萧骨。有个汉人妇人抹着泪道:“难怪我说怎么听着不对劲,上个月我男人被抓去修帐篷,就是萧夯带队的,还抢走了我家最后半袋米!” 旁边的契丹妇人也跟着点头:“黑石部的人三天两头来抢东西,我们早就受够了!”

“口说无凭。” 李星群对众人做了个 “请” 的手势,“大家跟我去看看新房,是不是真如我说的那般。”

一行人走到新院落前,青灰色的水泥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李星群推开房门:“进来瞧瞧,地砖防潮,火炕连灶,窗户用的是夹胶纸,比绢布还结实。”

有个之前跟着起哄的汉子摸着墙壁,喃喃道:“这房子…… 比萧骨的帐篷还结实。” 他身旁的妇人伸手按了按窗台,惊喜道:“真的不漏风!冬天孩子就不用冻脚了!” 几个孩童挣脱母亲的手,跑进屋里摸着光滑的木桌,发出阵阵欢呼。

“愿意留下的,去田刑曹那里登记,三天后领房契。” 李星群站在台阶上,目光坦荡,“想回西城的,我不拦着,但萧骨的为人,大家该清楚。”

人群沉默片刻,那被抢过粮食的农户第一个喊道:“我留下!再也不受黑石部的气了!” 卖豆腐的张婶也跟着喊:“我也留下!我男人会盖房子,能出力气!” 刘三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大人,我刚才扔了菜筐,能让我去工地赔罪吗?”

登记处很快排起长队。李星群望着渐斜的夕阳,对李助道:“萧骨想借百姓的手逼我动手,反倒帮我认清了人心。”

风卷着桐油味掠过街巷,萧石和萧夯被拖下去时的咒骂声,早已被登记处的算盘声盖过。玄甲骑兵的黑甲上,夕阳熔成金红,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暖融融的 —— 那是对安稳日子的期盼,比任何武器都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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