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岚没有追问,只道:“若是其中有什么不便与人言之事,不愿说也没什么……”
“倒不是什么不便与人言之事。”萧璇儿下意识打断了方紫岚的话,低声道:“此事说起来不过是大人物之间的争斗,刘家夹在中间反受其害罢了,故而东南之地知道的人不少。”
方紫岚“哦”了一声,脸上是明显的好奇之色。
“刘家在成为岭南五家之前,原本是夏侯家的府将。”萧璇儿娓娓道来,“百越夏家归顺,改姓夏侯以后,为了打消泰安帝的顾虑,也收了不少其他姓氏之人,不乏得力干将,刘家便是其中之一。”
方紫岚微微皱眉,“可我如今瞧着,刘家不仅与夏侯家割席了,甚至有点势同水火的意思?”
“这要从刘能的父亲说起了。”萧璇儿解释道:“当年夏侯家剿匪,刘家也算是先锋,直到荣安王被分封至东南之地,形势就变了。”
她顿了顿,“莽山的山匪惯会见风使舵,传闻他们为了抗衡飞凌山红氏,最早投靠了荣安王。夏侯家审慎,那段时日也少不了针尖对麦芒。”
“刘家不似夏侯家那般,既位列九大公卿,又有宫中玉贵妃撑腰。”方紫岚接口道:“两家的嫌隙便是那时生的?”
“是也不是。”萧璇儿垂眸道:“刘能的父亲对夏侯家忠心耿耿,他认为山匪为祸百姓已久,即便是有皇亲国戚暗中扶持,也不能放任不管。而刘能则如你所言那般,更懂进退。他知道一旦夏侯家与荣安王撕破脸,那他刘家不过是马前卒,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可惜刘能的父亲没有听他的劝告,对吗?”
萧璇儿点了点头,“据说刘能的父亲曾与他大吵一架,他留下一幅画,便离开了刘家。”
“什么画?”方紫岚忍不住问了一句,萧璇儿摇了摇头,“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与莽山有关。”
方紫岚心中有了猜测,“后来呢?”
“后来刘能的父亲带着刘庸去了莽山剿匪,然而全军上下除了刘庸,无一返还。”萧璇儿抿了抿唇,“没有人知道在莽山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刘能回了刘家,成了富贵闲人,刘庸则成了刘家的新任家主,从此不养兵不征战,与夏侯家彻底断了关系。”
“我记得程大人曾说过,你入苏州府十二年,自问兢兢业业,无愧于心。所行之事,无一不是为了太平。”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是吗?”
“是。”程之砚没什么犹豫,方紫岚把书信一掷,扔在了他身前的桌案上,“敢问程大人,设计怂恿流民,纠缠困住沈将军,致其分身乏术,大京数城沦陷,百姓流离失所,也是为了——太平?”
她一句说得比一句重,直到最后太平二字,更是近乎逼问。
“下官……”程之砚张了张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吞下了所有的辩驳之言,只是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是。”
方紫岚神情凛冽,“程大人,我没有想到,你竟是这般自欺欺人。”
“下官究竟是不是自欺欺人,世子夫人难道不清楚吗?”程之砚猛地一拂衣袖,厉声道:“当年的东南之地是什么模样,世子夫人应是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仗打不起。”
方紫岚面沉如水,“打不起,大京的百姓便该任由汨罗人鱼肉吗?”
程之砚下意识地辩驳道:“汨罗人想要的不过是城池金银,只要给了他们,便能保更多百姓安枕无忧……”
“不过是城池金银?保更多百姓安枕无忧?”方紫岚冷笑出声,“程之砚,你身为一府主事,就是这么想的?”
程之砚神情一滞,方紫岚讥诮道:“也就是战火没有烧到苏州府,如若不然,程大人怕不是要率领百姓献降了?”
“世子夫人,彼时你战得起,那是陛下举大京之力。”程之砚肃声道:“否则……”
“否则什么?”方紫岚寒声打断了程之砚的话,“陛下为何要举大京之力,你不明白吗?即便打不起,那一仗也必须打。”
“你们这些短视的鲁莽武人,此举与竭泽而渔有何异?”程之砚愤声道:“若不是你们非战不可,东南之地如何会落到今日千疮百孔的局面?小不忍则乱大谋……”
“程之砚,这便是你勾结左先生的原因?”方紫岚怒不可遏,程之砚颔首道:“是,至少左先生提出的法子可行。”
“可行?”方紫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对你而言是可行,对汨罗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对慕容清而言,便是一本万利,你不明白吗?”
她说到激动处,不住地咳嗽了几声,“向汨罗进贡,便是弱大京之力以强汨罗,更不要说再偷偷多两成给忠正王府,以酬左先生斡旋之劳。”
她顿了一顿,冷声道;“且不说汨罗人巴不得大京进贡,用不着他姓左的斡旋,就说那两成之利,可供慕容清把银甲军养成什么模样,你想象不到吗?程之砚,你没有上过战场不会打仗,我不与你多言。可这最起码的账,你也算不清吗?”
闻言程之砚呆若木鸡,后脊直冒冷汗,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若说短视,你这才是真正的短视。”方紫岚冷哼一声,“谁曾想大京将士在前浴血奋战,而你们这些人,想的却是如何在他们背后捅刀。”
“下官不是……”程之砚连忙否认,却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程之砚,这些年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当真无愧于心吗?午夜梦回之时,难道从未有那么一两件事,二三个人……”
“你住口!”程之砚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整个人踉跄了几步,撞到了身后书架,架上文书扑簌簌掉落而下,砸得他一个激灵,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当真,无愧于心吗?
“程之砚,你若还有心。”方紫岚看着愣愣的程之砚,一字一句道:“后日开堂,便将一切公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