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正时期,推行了多项改革,其中被人熟知的就两条,“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除此外,其实还有个项目,那就是“火耗归公”。
之所以出现火耗归公知道的人少,那是因为此事主要涉及官场而非百姓。
火耗归公后,老百姓其实依旧按照被加收的火耗缴税,并没有因此减少赋税。
只不过多收的火耗从官员手里转到朝廷手里,增加了财政收入。
当然,为此,雍正皇帝推出了“养廉银”,只不过最终是失败的。
而在魏广德这个时候,通过推行铸币的法子,从根子上就解决了火耗的问题。
火耗本质是税制改革的衍生问题,源于明朝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后,赋税征收由实物转为货币。
由于银两熔铸损耗难以精确计算,地方官员借此加征高额火耗,导致国库与百姓双重受损。
当户部铸造官制银钱和铜钱后,自然不存在银两熔炼的问题,自然也就让火耗问题没有了产生的土壤。
加之当时朝廷利用常盈库里的银两大批量铸钱,又制定了铜钱和银钱之间的兑价,自然从根子上就解决了“一条鞭法”存在的一些弊端。
说实话,魏广德很多时候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朝已经把白银纳入了事实上的流通货币,但却一直到清朝中期以前,都没有铸造过银币。
也不是一个都没有,明清时期也铸造银币,但那都是宫廷铸造,用作赏赐之物。
也就是说,其实明、清两代皇帝都知道金银可以铸币,甚至他们都接触过西洋银币,但是却始终没有在朝廷里铸造。
直到魏广德接触了工部,了解铸造过程后才知道。
如果不是他推动工部匠人去户部,单单就宝源局里那些人,铸造铜钱没问题,要铸造金银钱币,依旧非常困难。
其实,金银加工在这个时代技术很高,但是大批量铸造钱币的技术,确实存在很多问题。
早期的西班牙鹰洋,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实就是银饼算不得银币,每个鹰洋都是铸成银饼后手工称重,剪掉多余重量或者补上一块,保证每块银币重量一致,然后再砸出文字表明身份。
而不是通过铸模成形,因为这个时期对金银成色的控制技术并不高,炼制不出来。
简单说就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等欧洲国家,没有先进的铸币技术,搞不出来。
而大明户部也搞不出来,是工部安排匠人过去,多次尝试后才完成的铸造。
就算如此,现在每批银币出厂,都还要专人鉴定并留存样品。
同时期倭国流通的银钱也是如此,砸成银饼或者银条,直接在上面刻字显示重量作为流通依据。
所以,银制大明通宝虽然和后世“袁大头”相比略显粗糙,但其实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一顶一的精工产品了,也让大明银元扩散到海外。
这种情况,是魏广德乐于见到的,所以之前天津、松江府等官员上奏,询问是否禁止大明银元外流,就被魏广德给否了。
户部每铸造一个银币,可以获利大约七十文,这是在扣除全部铸造成本后的净利润。
这个数字相当于什么?
那是十六抽一的税收。
现在的大明钱法,因为白银成为货币,已经有所变动。
一两银子为十六钱,每钱银子当七十文,所以一两银子相当于1020文铜钱。
金银兑换则是随行就市,朝廷并没有规定兑换比例,这也是为了防止被金银兑换价格变动而绑架。
朝鲜、南洋和倭国的白银,正在通过海上一条条商船被运进大明,然后被铸造成银币,再流向海外市场,亦如百年前唐宋铜钱通行海外一样。
只要有充足的银料,大明铸钱就会一直赚钱,阻止流通海外反而会妨碍户部赚取更多的钱财补充国库。
而魏广德在走进内阁值房后,这才打开陈矩的信纸,随即就是深深的皱眉。
这里面的事儿,魏广德是看不明白的。
张宏为什么在昨天找张鲸,他是知道张鲸去了张四维府上。
“难道,张鲸做的那些事儿,张宏不知道?”
一个念头出现在魏广德脑海里,搞不清楚具体原因,大串联在一起,似乎只有这个解释。
张鲸找张四维,张宏不知道,所以才在宫里找人。
“嘿,这还是个二五仔。”
魏广德心里马上就对张鲸有了这个印象,自此以前,他以为张鲸的所有作为,都是张宏在暗中指点。
因为他是内廷仅此于冯保的人物,是有这个动机的。
关于弹劾王国光的奏疏,仿佛就只那么一件,冯保好像并没有安排后手。
或许他以为,只要有他的人先开炮,后续就会有许多官员跟随,一起上奏弹劾王国光。
可是显然他失算了,就算张居正似乎失宠,但王国光终究是吏部尚书,不是一般官员敢参劾的。
整整一天时间里,都没有第二份关于王国光的奏疏被送进内阁。
见到这种场景,魏广德、申时行到还算淡定,反正暂时牵扯不到他们身上,可冯保、张四维却很是难过。
冯保是气愤那帮子京官居然没人出手,落井下石和他一起打压王国光,还得让他亲自安排,布置人手继续弹劾。
毕竟,第一炮已经打出去了。
却忘记了,这和上次弹劾潘晟似乎情况有些不一样。
而张四维气愤当然不是弹劾王国光牵连到他身上,而是冯保这头蠢猪,居然不知道乘胜追击,居然还在等待。
张四维也是希望王国光垮台的,这样朝中多出几个位置,在商量人选时,就有更多的谈判筹码。
说到底,这些官位,都是可以交易的。
他是上桌子的人,自然可以参与分配其中的胜利果实。
当天下午,冯保就派出几个太监,开始联络他在朝中的官员,让他们明日就上奏,继续弹劾王国光。
不能就这么算了,既然出手,就务必继续下去,再斗倒王国光后,把事儿引到张四维身上,连着次辅一起搞。
而张四维自然也知道,于是第二天的奏疏里,必须出现弹劾冯保的奏疏。
宫里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对于看好戏的魏广德,张四维只是在心里冷笑。
这次,他如果顺了皇帝的意,说不定也能得到皇帝的信任,那样他就有机会挑战魏广德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了。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因为没什么大事儿,所以下午内阁散衙也就比平时早了许多。
很快就是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按照惯例走进内阁,刚到值房门口,早就侯立在此的芦布就凑上前,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老爷,今天的奏疏很多,许多弹劾王国光王尚书的,也有两份弹劾冯保的。
弹劾冯公公的奏疏,我放到上面了......”
魏广德脚下不停,芦布就跟着继续说了情况。
“知道了,我看看吧。
那些弹劾的奏疏都在我这里吗?”
魏广德忽然问道。
“是,说是兹事体大,需要首辅大人亲自处理。”
芦布小声说道。
“呵呵,小聪明而已。”
魏广德摇头轻笑,随即坐到位置上,拿起一份奏疏翻看起来,而卢布则出门泡茶去了。
魏广德手里这份奏疏,是都察院御史江东之所写,弹劾的目标倒不是直指冯保,而是他身边的人,徐爵。
这个人,魏广德当然是知道的,徐爵现在还挂着锦衣卫的职衔,不过实际上充当的是冯保大管家的工作。
徐爵和游七,都曾经是四九城里威名最盛之人,甚至许多二三品官员见到他们都要以礼相待。
而在江东之的奏疏里,直接指出徐爵是逃犯,却被冯保庇护,还担任了锦衣卫指挥同知的官职。
看上去这封奏疏是弹劾徐爵,但实际上就是对准冯保。
没有冯保出面,徐爵本该下狱查办。
但因为冯保干预,徐爵不仅没有被下狱,还成为官员,有了官身。
其实,徐爵最初不过是冯保在市井间招募的仆人,早期确实是街头混子。
或许也是因为这段经历,让他也算见多识广,成为冯保的智囊之一,帮他处理许多冯保不好出面的事儿。
至于说逃犯,不过是徐爵靠上冯保后欺行霸市,自然有人上官衙状告。
只不过告的是徐爵,顺天府自然不敢真的拿人,于是该判肯定要判,但是却不敢抓人,可不就成了逃犯。
江东之这告的很是刁钻,虽然不是弹劾冯保,但是却是在清理冯保身边人。
毫无疑问,只要皇帝让人查,冯保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得被拿下。
而这些人知道冯保许多隐秘,后续会如何,自不必说。
“有点厉害。”
魏广德嘴里念叨一句,随即拿起第二本奏疏,是都察院御史李植所奏,这本奏疏就直指冯保,一共列出十二宗大罪,魏广德看了都直皱眉,因为其中居然牵扯到宫里。
好吧,虽然说朝中早就传开的消息,但毕竟都口口相传,并没有宣之于笔尖。
在魏广德看来,这或许才是真正要冯保老命的弹劾。
李植称冯保在掌权期间擅作威福,甚至将皇帝的过失告知太后,导致皇帝被逼写下“罪己诏”,严重威胁皇权。
看看,这得多勇才敢这么写,几乎把冯保已经描述成欺君罔上的逆贼。
至于其他什么贪腐,卖官鬻爵,那简直是小儿科,根本不值一提。
对这两份奏疏,魏广德一口气写了两张票拟,完全一样的票拟,“请陛下御览”,自己的差事儿就算完了。
这个,可不是他可以决定的。
按照传统那什么交有司查办,那不是直接得罪冯保,魏广德可不会这么傻,直接撞上去,就算知道这么些可能引起万历皇帝的埋怨,即便知道冯保肯定要倒霉。
但这个恶人,魏广德也不会去做。
就算皇帝问起,魏广德也只会那裕袛旧人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
大家都是裕王府老人,魏广德表现自己念旧,自然也会提醒万历皇帝。
说到底,朝廷虽然有明文律法,可有些东西,并不会真的就按照那上面的要求做,还是要讲究个远近亲疏的。
自己这伙子人,现在还留在朝中的,就他和冯保二人。
等票拟干透了,魏广德才把纸条夹在奏疏上,自然有中书会用浆糊粘在上面,不需要魏广德来做这些小事儿。
至于后面的奏疏,魏广德拿起来看了眼,给事中张世则弹劾王国光“鬻官黩货”的奏疏。
只是粗粗浏览一遍,随即又拿起下面一本,御史杨寅秋弹劾他的数条罪状。
再看下一本.....
六本奏疏,魏广德翻看了六本,前部都是弹劾王国光的奏疏。
终于,到这里,冯保的手段也算是用完了。
下面,又是各地官员报送上来的奏疏。
现在京城的风起才刚开始,或许京畿周围已经传开,可扩散还不太广。
魏广德知道,只要稍微再等些时日,上奏议论的奏疏就会多起来。
不管是指向冯保,亦或者王国光,甚至张居正的,都会出现。
六本,又是六张纸条,魏广德写完等墨渍稍干后,才放入奏疏里。
不想掺和他们的争斗,魏广德依旧选择袖手旁观,不要也要表现出自己重情重义来。
这次,魏广德没有按照张四维设想,比如召集他们两人去值房商议,直接票拟,让芦布亲自送到司礼监。
尽快结束,该走的走,该留的留,朝堂才不会出现混乱。
这次,魏广德选择快刀斩乱麻。
魏广德这边已经处理好那些奏疏,而隔壁不远处的张四维和申时行却都还在等着。
直到有人给他们递来消息,说那些奏疏首辅已经票拟,送到司礼监里去了,这才悻悻然收回念头。
张四维知道这些事儿当然不奇怪,不过申时行也从手下那里知道了今天送进来的奏疏都有些什么。
只能说,他和魏广德之间,其实一开始就不是从属关系,而是合作关系。
魏广德拉他入阁,其实张居正何尝不是有这个心思。
就如同张四维从未感激过张居正让他入阁一样,如果不是张居正斗倒了高拱,他张四维一样可以入阁,所以他并不欠张居正什么。
想想当年的严嵩内阁,徐阶是主动配合严嵩,也不是以下属身份自居。
至于魏广德的座师吕本,都直接选择告病在家,不愿意掺和内阁的事儿,你能说他是严嵩的手下吗?
当然,躲不过的时候,还是和徐阶一样,以严嵩马首是瞻。
这就是大明朝的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