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头镇经过一年前的雨夜血洗,十几个帮派土崩瓦解,再也难见到地痞恶霸身影。
名声好了,商客自然络绎不绝,随之而来的青楼,酒馆,客栈,如雨后春笋冒出,当商贩察觉在镇里就能买到心仪货物,于是不再远赴南北,聪明人干脆架起摊子,低买高卖,就地销货,引来同行纷纷效仿,形同瘟疫蔓延,一跃成为百里之内最大集市。
当李桃歌再次踏足花头镇,天色已晚,接近戌时,镇子里灯火通明,依旧有人在街边吆喝,衣衫单薄的女子涂抹好脂粉,倚着门框,甩起手帕,劣质香气能把人呛一个跟头。
为了赚钱,这些姑娘可不在乎脸皮,见到年轻俊朗的就往屋子里拽,遇到年老有钱的也要贴上去,有时碰到貌似有钱的客商,会出现群女哄抢的场面。好在李桃歌穿着布袍,又戴了顶斗笠,这才没招来桃花劫,只是偶尔推开热络双臂,十指不经意掠过绵软山峰时,引来姑娘一顿咒骂。
李桃歌屏住呼吸,杀出一条血路,走出红灯高照的街巷,已是满身香味。
路过时,赵茯苓被几名姑娘摸了脸蛋儿和腰肢,吓得她只好躲在清湛和清象之间,好不容易捱过这段路,拍着卑微胸脯,心有余悸道:“公子,她们像是要吃人呀。”
李桃歌笑道:“赚钱么,不丢人。”
见到两名道长神色自若,李桃歌好奇问道:“道兄像是经常出入花丛的老手,怎么一点儿都不难为情?”
清湛微笑道:“我和师弟一心修道,侍奉祖师左右,观美人如观枯骨,何来难为情。”
“原来是这样……”
李桃歌从怀里掏出锦盒,手指掐住晃了晃,“那若是这枚丹药呢?”
清湛清象二人立刻神采飞扬,齐声道:“如凡夫观仙子。”
“懂了。”
李桃歌揉着下巴说道:“无情所以无欲,无欲所以无求,你们的情欲在于丹药,而不在女子身上,根本没修到所谓的清心寡欲,只是所求猎物不同。”
清象笑嘻嘻道:“太上师祖都没修到清心寡欲,何况是我们小辈。”
李桃歌哦了一声,问道:“白玉蟾也有情欲?倒是难得,让我来猜猜看,他所求情欲是何东西。境界?按照他的辈分,早已进入上四境了,有望染指谪仙人,他老人家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不是闭关静候机缘,想要攀登天柱?”
二名道人摇了摇头。
李桃歌沉思片刻,再次说道:“既然所求不是境界,那必然是长生,传闻老君活了八百岁,在伏牛山飞升成仙,他应该想效仿祖师爷,求长生,觅仙机。”
二人还是摇头。
李桃歌好奇道:“活了这么久,不求登仙,不求长生,实在猜不透了。”
清湛神色虔诚道:“太上师祖心中只有一念,兴我老君山,壮我道门。”
李桃歌感慨道:“我与二掌教闲聊时,他说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一国有一国的国运,一人有一人的命数,老君山当然也有老君山的气运,老天师想要兴旺道门,乃是悖天行事,岂不是背离了冥冥中自有定数之言?”
清湛和清象答不出个所以然,以尴尬笑容回应。
李桃歌感慨道:“原来老天师也有放不下的执念,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呢。”
背后传来喧哗声。
“你个衰鬼,竟敢白吃老娘豆腐不给钱!爽完了,连道谢都不会,想要偷摸溜走,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肉债肉偿,来福,有根,打!给老娘狠狠的打!”
一名半老徐娘仅穿肚兜,掐腰站在勾栏门口,丝毫不介意春光乍泄,怒吼时,胸前肉山上下晃动,腰间赘肉不停震动,使得过路行人大饱眼福。
中年客人被摁在黄土中,几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将他围作一团,噼里啪啦一阵拳脚,顷刻间黄烟弥漫。
李桃歌饶有兴致望去。
吃白食的见过,白嫖的初次遇到。
假如快要饿死的流民,去偷些干粮,用来维持生机,情有可原,可你玩完了姑娘不给嫖资,那就太不地道喽。
半老徐娘骂骂咧咧道:“你们几个挨千刀的,没吃饱饭是不是!打人都不会打,还是带把的爷们吗?!用出睡姑娘的力气,使劲打,人死了算我的,大不了一命偿一命!”
虽说如今花头镇成了太平镇,地痞恶霸消失不见,但在这里长大的女子,天生彪悍如母老虎,一言一行,仍旧是之前作派。
不远处传来密集马蹄声。
一队骑兵骤然从暗夜里奔出。
当中一人披鱼鳞甲,持银枪,跨白马,一袭雪色,犹如天将下凡。
李桃歌对他再也熟悉不过,复州头号公子哥儿,东庭副都护莫奚官嫡长子,莫壬良。
几十骑浩荡冲至人群,打人的和看热闹的一哄而散。
莫壬良扫了几眼挨揍的家伙,一脸冷漠道:“为何行凶?”
半老徐娘扑通倒地,斜着身子趴在台阶,鼻涕一把泪一把喊道:“将军大人,你可要为民女做主呀,这个混蛋王八蛋把民女折磨的死去活来,完事后,提上裤子就跑,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今夜就被白玩了,您来评评理,他该不该打。”
自从莫壬良得到李桃歌的口信,第二天一早,率领近卫来到花头镇,一杆银枪将方圆十里戳成人间炼狱,帮派一夜之间烟消云散,该杀的杀,不该杀的扔进大牢,依照大宁律重判。清理干净之后,每月初五和十五再来一次,看看是否有漏网之鱼,确保镇子里风平浪静。
长此以往,莫壬良就成了花头镇铁面判官,遇到不公之事,百姓和商客都会跑到他面前伸冤。
莫壬良冲着挨揍客人说道:“绑了。”
半老徐娘高举双臂,欢天喜地道:“多谢将军明察秋毫。”
莫壬良冷声道:“行凶者一并绑了。”
随后枪尖指向妇人,“把她也押入大牢。”
半老徐娘一呆,接着大哭道:“大将军,民女受了冤屈,失了身,咋能关入大牢呢,您老人家可要睁开眼断案啊!”
近卫才不管她撒泼鬼叫,如狼似虎摁翻在地,熟练翻动绳索,五花大绑丢到马背。
莫壬良调转马头正要离开,被一道身影拦住。
“莫将军,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哇。”
望着斗笠下的俊逸五官,以及熟悉不过的笑容,莫壬良眼眶瞬间红润,飞速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末将见过恩人。”
这声恩人,发自肺腑,若不是李桃歌强行拦住复州兵马,莫家父子早已是叛将,不止抄家灭族,后世也会将莫家骂上千年。
哪儿来今日之显赫。
“不可,莫将军腿有旧疾。”
李桃歌将他搀起,朝他胸甲锤了一拳,灿烂笑道:“好久没喝酒,嘴巴都快长毛了,你来请,记住,必须要好酒,普通货色我可不依。”
莫壬良擦掉泪痕,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斩钉截铁道:“若是侯爷想喝御酒,壬良今夜就去冲永宁城。”
“滚蛋!”
李桃歌笑骂道:“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往外蹦,作死还得把我拉成垫背的。”
二人勾肩搭背走入夜幕。
在场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不止是围观百姓,近卫营都险些惊掉下巴。
莫壬良治军之严,在东岳军中自诩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他曾训斥手下,只有跑死的马,没有累死的人,经常身先士卒操练,在烈日中开弓舞枪,在寒风中扛起战马狂奔,从天不亮练到日落,一天都未曾停歇。
于是心怀怨气的麾下士卒,背地里喊他莫家恶来。
不过莫壬良赏罚分明,从不讲究出身,练不好,挨鞭子打板子,练好了,校尉和都统说给就给。
所以在东岳军中,虽然对莫壬良治军褒贬不一,但都十分敬佩他的为人。
今夜见到匪夷所思一幕。
笑都没笑过的莫家恶来,见到那名年轻人之后,单膝跪地,然后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