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千门行骗时,往往以僧道儒为主,况且谁家道门高人骑马,难怪老农怀疑他们是骗子。
李桃歌被骂的七荤八素,挠挠头,缓过神来,说道:“老人家,实心实意来帮你,为何骟人呢,这二位乃是老君山火炉殿小真人,做不得假。”
对老人而言,亮明侯爷身份,肯定会连打带骂把自己轰走,掏出金龟他也不认得,不如搬出老君山这块金字招牌。
老农呸了一口,气呼呼道:“这年头为了骗几个糟钱,光他娘胡说八道,谁不知道老君山的真人避世不出,找对赝品就想冒充?”
李桃歌咧嘴干笑,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无力感。
老农冷哼道:“既然自称来自老君山,行,你让他二人来召唤几道天雷,或者捉几只小鬼,要不然就……哎哎哎!放,放下!光天化日的,你们想要干啥?!”
话没说完,古清湛和张清象一个搂腰,一个抱腿,把人抬了起来。
李桃歌愣住,不知这对小真人打的什么主意。
张清象诡异一笑,说道:“老君山祖训,从不与笨人讲理。”
李桃歌仔细一想,很是有他娘几分道理。
与笨人讲理,岂不是比笨人还笨,之前惩治公子王孙,他用的也是这招,换做百姓身上,舍不得用出蛮横手段,对道门而言则不同,管你公子王孙还是平民百姓,讲不通道理,一律是笨民刁民。
李桃歌撸起袖子,高喊道:“把人抬到县衙,这官司我来帮他打。”
古清湛和张清象像是抬猪一样,将老农扛在肩头。
“就知道你们不是啥好鸟,大白天都敢行凶,哪里是老君山的道爷,分明是贼寇!是土匪!快把我放下来,不然我儿子来了,把你们一个个当柴火劈了!”
“喂!你们耳朵聋了?快把老子放下来!我这老胳膊老腿,小心给掰折了!不就是去县衙吗,我陪你去!”
“道爷,小友!放我下来行不行?一颠一颠的,腰快要断了,我一大把年纪,经不起折腾。”
“小祖宗们!这是要干啥呀,我错了,再也不敢乱嚼舌头根了,只要给留条活路,把田送给你们都成!”
老农从谩骂到求饶,不过短短百步路,害怕这几位小鬼把自己给活埋,一边痛哭一边求饶。
李桃歌学聪明了,任他说的天花乱坠也无动于衷,迎着村民惊愕目光,一行人穿过村落,问清了方位,径直朝县衙走去。
万林县县令朱康今年七十有余,年过半百才高中进士,吏部见这老书生可怜,于是送他到三万户的万林来当父母官,本以为朱康年纪大了,舒坦几年即将告老还乡,谁知朱县令越活越精神,虽然耳朵有点聋,眼神有点不济,但偶尔有功绩上表,治理的万林县井井有条。有小功但无过,吏部实在找不到借口,于是拖了又拖,致使二十来年没挪过地方,成为大宁任职最久的县令。
朱康不爱美色不贪财,只对各类鹦歌情有独钟,闲来无事,便教鸟儿说人语,在他的精心调教下,有只名叫绿眉的鹦歌不仅能模仿人言,还会背诵诗词,只要听过的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犹如精怪附体。
万林县后衙。
朱康悠哉躺在竹椅中,爱鸟绿眉站在手心,一人一鸟互相对望,情意绵绵。
朱康抄起银勺,给鸟儿喂水,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破锣似的怪叫,“朱大人,不好啦,有人击鼓鸣冤!”
年纪大了,听不得大呼小叫,朱康手一颤,差点儿把玉勺捅进鸟儿腹中。
“失仪失态,成何体统!”
朱康拍打锦袍水渍,训斥道:“不就是击鼓鸣冤么,哪月没个十次八次,又不是朝廷派出的御史,用御剑敲的鼓。”
班头没来得及站稳,沉声说道:“禀大人,是老君山的道士在击鼓。”
“道士?”
朱康旋即呆住。
当了二十年县令,尚未遇到过道人鸣鼓叫屈,况且是仙山来客,怪不得班头惊慌。
朱康把绿眉送入笼中,问道:“所为何事?”
班头矮身答道:“派人问了,那两名道人闭口不言,只是一味击鼓,瞧那架势,非把鼓捣烂了不可,大人,来者不善,要不您先躲躲?”
朱康竖起耳朵,终于听到县衙大门传来的动静,悠悠起身,正色道:“我乃朝廷命官,萧大人亲笔入册的七品,即便是仙山真人,也要遵循王法。躲什么躲,更衣,待本官去会会他们。”
打有补丁的官袍套住锦衣,檀木鸟笼和玉勺一并送入屋中。
朱康不贪,但架不住有人硬送,这么多年下来,积攒出诺大一份家业,只是他为人小心谨慎,从不在外张扬。
来到公堂,下面已站好了三班人马,一名少年笑吟吟居中而立,两名道人抱着一名浑身剧颤不止的老翁,场面有些滑稽。
朱康扫了眼众人,坐入太爷椅,声音冗长问道:“何人击鼓鸣冤?”
老农拼命挣脱,哭哭啼啼辩解道:“青天大老爷,是他们击的鼓,不关我事啊!”
朱康瞄向李桃歌和两名道士,问道:“你们是何人?”
老农迫切说道:“他们是冒充老君山道长的贼人,想要谋财不成,于是便想害命,草民略施小计,把他们骗到县衙,请大老爷速速把贼人押入大牢!”
“贼人?”
朱康笑了笑,捏起灰白胡须,不慌不忙道:“头次见到贼人击鼓鸣冤,倒是一桩趣闻,放心,无论再厉害的江洋大盗,进了县衙,就再也别想出去。”
随后惊堂木一拍,厉声道:“跪下!”
二十年积攒的官威,确实不俗,换成别的贼人,或许会吓得屁滚尿流,可堂下的少年充耳不闻,负起手来,缓缓踱步,“敢问县令大人,郑老汉自家的田,为何不许耕种,反而丈量完后,要将八成送给钱家?”
朱康眼再花,也能看出少年贵气缠身,心中不由一惊,斟酌好说辞,正色道:“丈量田亩,乃是朝廷国策,为的是清隐田,增税银。至于郑老汉的田为何自己不能种,又为何要送给钱家,本官尚不知情,或许是六房小吏所为。”
怕对方是谁家公子,于是态度客气了许多,七品县令虽是一方父母,可惹不起的神仙太多了,随便在都护府里拎出一名蓝衣,就够他吃不了兜着走。
万林县的大事小情,绕不开县令,钱家是本县数一数二的大财主,侵吞别人良田,走的正是他的门路,百两崭新银子埋进了地窖,收了钱,自该为人家办事。
李桃歌微微一笑,昂首道:“收受贿赂,拉拢豪绅,事发后,一问三不知,拉出下面小吏来背锅,县令大人,这就是你的为官之道?”
朱康抄起惊堂木,怒道:“污蔑朝廷命官,来人,先打二十大板长长记性!”
一道黑影眨眼间来到桌案。
正巧抵住惊堂木下落。
田黄印玺。
朱康大惊失色,哆哆嗦嗦反转过来,见到青州侯印四个字,双腿一软,终于知道来人身份,颤声道:“下官拜见侯爷!”
李桃歌大摇大摆走来,经过弯腰作揖的朱县令身边,拍了拍他佝偻后背,大剌剌坐进太爷椅,轻声道:“你贪了多少银子,与谁勾结,本侯没兴趣打听,我只想问一声,如此丈量田亩,是你自己主意,还是刺史大人授意,或者是……莫都护放任不管?”
朱康急的满头大汗,提心吊胆道:“是……是……是……”
三个字说完,两眼一白,昏了过去。
众人互相对视,不知该怎样收场。
李桃歌咧嘴轻笑:“既然县令大人身体抱恙,不急着问案,先养病,县里恐怕没啥好郎中,班头,套辆马车,把大人拉到神岳城,我请莫都护亲自给他老人家把脉。”
与不良人那帮家伙混久了,自然知晓如何对症下药,攻心,才是上上策。
一听要把自己拉到神岳城,朱康顿时睁开昏花老眼,双手合十,苦苦哀求道:“侯爷,求……求您放我一马,我上有九十老娘,下有五岁曾孙,若是去了都护府,一家人可就完了。”
李桃歌好笑道:“都护府又不是刑部大牢,治病而已,咋能进去就家破人亡了呢?”
朱康为难道:“我……哎!~”
李桃歌举起印玺,在朱康额头摁了一下,缓缓说道:“既然想活,干脆赐你一条明路,当条好狗,把沆瀣一气的王八蛋都咬出来,怎样妄改国策,怎样欺压百姓,收了谁的钱,又给谁送了礼,一五一十,吐个干净。不用担心谁会把你整死,放心大胆的咬,额头的印章,就是护身符。”
朱康勉为其难答了声是。
李桃歌将视线转到郑老汉,老爷子眼眸呆滞,张着嘴巴,似乎仍陷在梦中。
李桃歌指着自己,笑道:“老人家,还要告我吗?不告的话,我们可要退堂了。”
郑老汉结结巴巴道:“告……个屁。”
李桃歌哈哈大笑,拎着朱康走向后衙。
等人走后,郑老汉才从青砖上爬起来,转过身,骄阳如火,不可直视,只能捂住脑袋走出县衙。
出了大门后的他犹如梦一场,喃喃自语道:“侯爷?那是多大的官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