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唐定幽和欧阳宝鼎推开门,见到一名少年盘膝坐在蒲团,穿的是粗布长袍,树枝为簪,把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手握紫砂壶,纹丝不动,茶水缓缓流入杯中。
一缕檀香缠身,出尘离世。
十文钱不到的行头,万金难求的贵气。
桃花眸子从茶杯中挪开,来到二人面颊,嘴角含笑,顷刻间面若桃花绽放。
唐定幽心中一突,记得在城门时,见过这名俊俏少年,自己还曾奚落过对方。
难道他就是青州侯?!
李桃歌轻声道:“坐。”
短短一个字,令唐定幽恍惚失神。
面前少年,分明是城门见过的乡巴佬,可气势云泥之别,似乎高坐云端高不可攀。
欧阳宝鼎起初也怀疑过青州侯,当见到本人,疑虑随即烟消云散。
他乃王侯之孙,常伴祖父左右,举手投足间的雍容华贵,凡夫俗子无论如何都装不出来。
唐家少爷一躬到底,毕恭毕敬道:“渝州司马唐定幽,参见青州侯。”
李桃歌柔和一笑,“我与唐兄已见过一面,何必生分,这是我家茯苓在伏牛山采摘的野茶,香气稍差,胜在野性难驯,来,唐兄尝尝。”
茶尺托起杯底,放到左手蒲团前方。
唐定幽活这么久,见过最大的官不过四品,在侯府内更是矮人一头的家奴,何曾与侯爷对坐饮茶,见到李桃歌以礼相待,顿时受宠若惊,一溜小跑入座,感激道:“多谢侯爷赐茶。”
一口气灌入喉咙,只觉得奇烫无比,不知茶中滋味。
咬着舌头,打着冷颤,才把沸水喝干。
李桃歌递出茶尺,微笑道:“喝太快尝不出妙处,再来一杯。”
“好。”
唐定幽将空杯放到上面,揪住大腿肉,用来驱散剧痛,这次接过后没敢牛饮,浅尝即止,赞叹道:“好茶!”
李桃歌自斟自饮一杯,浅笑道:“久闻渝州是积善之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三年来无一件命案,治理的井井有条,全要仰仗唐家父子这对鼎山石。父亲提到过,渝州民风淳朴,有圣贤遗风,其余九十八州理当效仿,这次受父亲所托,来安南走一走,看一看,顺便给朝廷推荐几名好官,唐兄是本地人,还望不吝赐教。”
听到李桃歌的恭维,唐定幽这才逐渐放下心来,当提到唐家父子是鼎山石,不由得心花怒放,可表面依旧装作惶恐道:“不敢不敢,能为朝廷和李相效力,是下官天大的福气。”
两人边聊边饮,将欧阳宝鼎晾到一旁无人过问。
唐定幽遇到贵人,只顾着为自己前程着想,哪还记得小主子,头都没回过一次。
几泡茶喝完,李桃歌才扫了眼欧阳宝鼎,漫不经心问道:“这是何人,唐兄的朋友吗?”
坏了!
唐定幽一拍脑门儿,急迫道:“侯爷,这是镇南侯嫡长孙,欧阳宝鼎。”
李桃歌嗯了一声,指向右手边,“坐。”
态度冷淡,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完全没了之前的热络。
欧阳宝鼎倒也沉得住气,道谢之后,蹑手蹑脚坐于蒲团,不过面前空空,李桃歌转过脸只对唐定幽闲聊,茶尺根本没递来的意思。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报出家门仍被无视后,欧阳宝鼎忍住怒火,开口说道:“敢问青州侯,是否奉了朝廷诏令,前来安南寻觅贤良?”
李桃歌理都不理,笑道:“唐兄,久闻老君山是道家神府,有半山香火半山仙的美誉,它就在渝州境内,不知唐兄可有相熟的真人,明日我想去拜山烧香,为父亲求平安。”
“有有有!”
一提到李相,唐定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拍着胸脯说道:“家父与太莲掌教乃是琴道知己,不就是烧香祈福么,包在我身上!”
李桃歌行礼笑道:“有劳唐兄。”
二人聊起老君山诸位掌教,以及京城贵人趣事,时而哈哈大笑,时而眼神会意。
不知不觉两柱香燃尽。
旁边的欧阳宝鼎再也按捺不住,骤然起身,高声道:“见过青州侯。”
李桃歌转过头,轻瞥一眼,“若是本侯记得没错,你是镇南侯嫡长孙?”
“正是。”
欧阳宝鼎昂首挺胸道:“青州侯前来安南,是否奉了朝廷旨意。”
李桃歌轻蔑一笑,举起茶杯,轻抿一口,“你是谁?”
欧阳宝鼎呆住。
不是才自报完家门,怎么又问一遍?
难不成这李相之子年纪轻轻,记性不中用了?
欧阳宝鼎压着火气,说道:“在下乃是镇南侯嫡长孙。”
李桃歌笑了笑,挑眉道:“唐兄是朝廷八品命官,你呢,在哪个衙门任职?”
爵位由下代嫡长子继承,还没传到欧阳宝鼎头上,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介草民,于是硬着头皮说道:“无官无职。”
李桃歌好笑道:“本侯去往镇南侯府作客,也得中门大开,由你爷爷亲自来迎,未封爵的子孙,也配对本侯大呼小叫?!”
别看气度淡雅如菊,可随着一声质问,尸山血海积攒的杀气呼之欲出。
欧阳宝鼎只觉得眼前尽是刀光剑影,千军万马冲到面前。
唐定幽急忙来打圆场,“侯爷,欧阳公子言语多有冒犯,我来替他赔罪,您大人有大量,千万莫要计较。”
无意间,小主子变成公子。
这番话可算是把欧阳宝鼎得罪的死死。
他是大人有大量,我是小人气量狭隘,像是被养了几十年的忠犬,反咬一口。
“好,看在唐兄的面子,我不与他计较。”
李桃歌言辞冷漠道:“当初围攻碎叶城时,只有欧阳庸攻打的东门,被叛军打的一败涂地,致使安西重骑冲出城来,险些把中军冲乱。太子太师元嘉懊悔不已,说欧阳家的子弟,拨弄算盘尚可,陷阵杀敌,万万不可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