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破法者的头颅滚落在地,脸上那刻意挤出的乖巧、讨好和恳求,都在失去了生气之后,瞬间凝固成了一个满是扭曲的残念表情。
当然了,他的无头的躯体依旧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要是抛开死亡本身带来的不适感不谈,倒更像是一座后现代的先锋艺术品。。
“现在女士”的瞳孔骤然有了一个收缩,手指有些不安地搓动着流光溢彩的次元帷幕,喉咙中挤出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抽气,但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耐人寻味的“嗨”,眼中的情绪顿时便兴致勃勃了起来。
这时候你就不演是吧?。
“你居然还是动手了。”她叹息道。
“他要求的。”余连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女士,笑道:“很好,这不是他第一次在你面前死了吧?”
“只是第二次而已。他之所以是十三面的首席,大约就因为如此而已了。或许这才是不死的真谛,灵魂意义上的不朽才是吾辈灵能者真正可以追寻的永恒之路吧,这实在是太有现实意义了啊!我们要追寻的真理之道,或许在这里才能见得到端倪。”女士发出饱满的喟叹。
感觉这家伙似乎是比自己还兴奋的样子。
她大约意识到自己已经失态了,赶紧又换上了之前的营业用的腼腆而带讨好和敬小慎微的僵硬微笑:“好教您知道,阿姨我能活下来,也是领了任务来的。我这样的人也是要探寻真理的,不探寻是会被幕后打死的。”
余连现在总算是看出来了,“斩蛇行动”以后,失去了蛇穴的蛇组织正在往公共厕……啊不,公共俱乐部的方向一去不返了。
“您是不是觉得,现在的蛇已经越来越像是公共厕所了?”女士问道。
这可都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余连顿时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可是,这其实也是一次回归传统吧。”女士倒是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甚至还带着几分缅怀:“给一家当黑手套,当一个公共厕所倒显得更有自主权一些的。”
余连沉吟了片刻,诚恳地比了一个大拇指:“你说的很有道理。”
至于盘踞在山头全程围观的七圣鱼,那宛若紫水晶一般的眼睛依稀也有了一个短暂地收缩。紧接着,他便露出了厌恶的神情,把脑袋缩到了自己蜷好的身子里面,还不忘了用尾巴卷着字牌高高举起。
“堕落。”祂的牌子上写着两个大字,充满了控诉和鄙夷。
余连表示同意,“环视之蛇”确实是越来越堕落了。再这么发展下去,天字第一号的秘密结社恐怖组织一定会堕落成欢乐的乐子人团体的。
……呃,话说,这到底是堕落还是升华呢?
“破法者”的头颅在地上打滚,身躯自然前倾。就算是一位经验丰富擅长各种自然和非自然现象的资深调查判官,带着最先进的设备和最精干的团队在此,也不会查出任何端倪。他们现在所看到的,就是一具完整的尸骸,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在他的肢体连最后的痉挛反应都渐渐停歇下来之后,异象便陡然发生了!
在那无头的脖颈断口处,喷涌出来的血液早已经凝固,可紧接着,一股凝实宛若液态水晶般的璀璨光流却旋即溢了出来。
在朦胧灰雾和漫天星空的映衬下,那些光流并没有无序地逸散,而是在短短一瞬就完成了急速的汇聚,凝练和压缩的全部过程。
余连依稀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细微颤抖。
他知道,那是来自了茕界岛屿的空间结构的不稳定反应。
同一时刻,包裹着岛屿的灰雾也确实开始了剧烈的沸腾,仿佛有一只来自高维度的无形巨手,正在搅动虚境,也在搅动现世,便也自然地作用到了这轻薄的小岛上。
“根据组织的历代研究成果的整理,可以绝对证明:相比起身体,灵魂更容易和虚境达成共鸣。若是在虚境中暴露灵魂,容易被虚境的底层逻辑反噬,甚至可能引来更崇高的虚境领主的觊觎。”过去女士道。
不愧是蛇,就算是再堕落再不成器,对神秘学的储备和研究成果,也是第一梯队的。在这个方面,创建时日还短的灵研会,还是有不少路要走的。
“不过,您不需要担心,‘过去’小姐和‘灵愈’已经完成了新的研究,可以让茕界的遮蔽和稳定更上一层楼。另外,尊主也在这里。祂不会坐视我们的小世界被毁灭的。”
话音未落,余连便看到,那七圣鱼已经像是刚睡醒的猫似的打了个哈欠,用尾巴卷着一柄小黄旗朝着上空摇晃了一下。
于是,那些细微的空间颤抖顿时消散,屏障之外的那些沸腾的灰雾,也完全停止了运动。甚至连那仿佛来自更高维度的无形巨手,也转移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
余连叹服:“我们这些来自现世的不速之客,对虚境的研究永远只有两个方面,隐蔽和移动。唯独在这两个方面,我们进步明显。”
过去女士道:“因为普世吧。至于进攻和狩猎,便属于个人的领域了。”
她说得应该是很有道理的。
这位蛇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马上补充道:“哦对了,‘灵愈’小姐以社会活动家和着名医学家的身份,组织了一个人道主义的志愿团体,还得到了银河文明议会的授权,正准备介入共同体悬臂星区,调查之前的新所罗门星球发生的人道主义灾难。”
“哦?我的老朋友索老弟差点和同僚发生火并的那个新所罗门?”余连问道。
女士点头:“索拜克中将被调回国内,迈耶少将也被免职。不过,当地的帝国驻军为了控制冻原的矿产,和游击队发生交战,依然还是波及到了苏米人的定居点。在去年10月到年末的鏖战中,初步统计至少有10万以上的苏米平民死亡。”
余连叹了口气,也仅仅只是叹了口气。
真是悲剧。
可是,相比起帝国对苏米人城市执行中子弹轰炸的原计划,这样的损失似乎又不是不能接受的了。
十万平民的生死,一定也包括了大量的老弱妇孺,固然是一场惨绝人寰的人道主义灾难,但余连却几乎毫无触动。他非常理智且冷酷地告诉自己,这是战争必然会付出的代价。
如果留在悬臂的游击队还在抵抗,类似的惨剧还是会不断发生的,而且绝不会仅仅只停留在新所罗门一地。
地球、新亚、新长安……乃至于已经被自己视为第二家乡的鲁米纳。
他带着红枫厂的工人兄弟们所创造的一切,都会在战火中倒塌。自己所人生的那些熟悉而鲜活的面容,也将在鲜血中扭曲。
可是,他也绝不可能下令让游击队停止抵抗。
余连不确定这到底是成熟了还是冷酷,又或者是兼而有之。
可是,这已经不重要了。这点起伏和波澜,甚至没有在余连的心绪上停留半分钟。
一个想要调查战争中人道主义灾难的国际志愿者,外加着名的医学家,有了这么多人设,那位“灵愈”的真实身份便完全可以锁定了。
不用说,这依旧是蛇在向自己证明诚意的一种方法了。
他们确实很有诚意,甚至诚意过头到让余连这样的人不得不产生疑虑的地步了。
不过,银河文明议会居然会调查什么“战争中的人道主义灾难”,倒是勇得一点都不像是个吉祥物。这只是一个建立在第三次银河大战之后的国际协商组织,为两极和一些二线强国提供一个互相争论、吵架、人身攻击,最后还是妥协的平台。
它没有几个师,论权限甚至还比不上上上辈子的联合国,顶多也就到了国联的地步。
那么,用膝盖想要知道,真正为这些国际志愿者行动背书的,便只能是涅菲当局了。
勇的不是文明议会而是联盟。
或者说,在掌握了巨像的力量后,蛇鼠两端爱惜羽毛的资本家们,就这么支棱起来了。
“你们很会站队。”余连评价道。
“不管您信不信,我们从来没有站在历史的背离面上。”现在女士道。
在两人的谈话间,光流花了超过一分钟,才终于完成了形态的塑造。那应该便是“破法者”的灵魂化身了吧。当然了,并非是他的那人畜无害的草食系的少年模样,而是由许多流转不息的光晕和形成了线条的光链勉强构成的虚影。
那是一个三米多高的魁梧身躯,上身凝出了覆盖鳞甲的健硕躯干和三角形带着犄角的头部,下身却缠绕着一团光阴错落而成的旋流。
如果抛开种族不谈,这叫倒挺像一个灯神之类的。
他并非实体,也没什么特别澎湃的灵能威压,明明是半透明的身影,但身上的肌里和鳞片却相当清晰,纤毫可见,脸部的五官和表情就更清晰了。
破法者哪怕是成了灵魂状态,笑容也依旧端正而谦逊,再配上这个三角龙有几分相似的脑袋,倒是不显得狰狞,竟然是有几分憨态可掬了。
余连抬头凝望着对方,从某个古生物学的图谱上,认出了这个第一次见到的种族。
那个稀有的灵能种族的一员,那个盛产的炼金术士的长生种族。那个进入了宇宙时代也被彻底灭族的族群、那个下场比埃罗人和艾瑞达精灵还要凄惨的悲剧种族。
“法符尔龙人?”余连奇道。
破法者诚恳地垂下了头,带着一丝自然地缅怀:“曾经的我。”
他此时的声音,自然已经不再是之前明快清新的少年音色了,只是平平无奇毫无特甚至男女莫辨的中性声线,咋听还以为是电子音。不过,虽然毫无特色但并不令人反感,甚至还能感受到了几分历史赋予的沧桑和深邃,于是便有几分空灵了。
说起来,余连(这辈子)的第一件宝具,那枚法符尔龙眼,就是出自法符尔龙人的炼金工匠。
余连的视线又落在了对方下半身,那团仿佛灯神一般的光之旋流上。
已经灭绝的法符尔龙人确实是强大的灵能敏感种族,也是天生的炼金大师和超凡战士。在宇宙大航海时代的早期,凭着极为稀有的人口和帝国有来有回拉锯了相当时间,甚至还有过奇袭天域的高光时刻。
在那个蛮荒的宇宙开拓时代,这个强悍而稀有的种族,扮演的就是蒂芮罗在那个历史阶段的boss角色。
虽然被灭族了,但也依旧在宇宙历史上留下了许多浓墨重彩的故事。
不过,所谓的“破法者”,也毕竟还是正经的碳基人形智慧生物,下半身当然还是正经的腿部,不可能长得像个灯神似的。
余连笑道:“你们是优秀的炼金术师,是不屈的勇士,或许灵魂也有什么特殊之处。”
“法符尔龙人也只是普通的宇宙生物的一员罢了,若我们的灵魂真的有特殊之处,又怎么可能成为帝国霸业的点缀呢?”他以灵体的状态耸了耸肩,脸上居然还透着一两分的洒脱。
“鄙人的魂体如此这般的具现,当然也经过了长时间训练和修行。”他的声音戴上了多重回响,直接在余连的意识中响起:“这样的形态,我们称呼其为‘灵体神魂’,这便是环世之蛇,以及吾主,向您展示的最大诚意。”
余连凝视着眼前的灵体,半神的灵觉已经不知不觉地全面展开。他只是感觉到了那些构成了灵体的绚烂光团和齐整的光链,正以复杂玄奥的轨迹不断地分解,也不断地重组,就像是细胞似的。
他不像是灵魂这么简单,更像是一种灵体概念的生命似的。
“元素、以太,亦或者精神,您似乎什么都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灵体构成。”余连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所以,这便是您的不朽之谜吗?”
“我也从未不朽,只是一个因为族群的执念,而勉强苟活到了今日的可怜虫罢了。正因为如此,在下的实力上限其实也已经被封死了。我再过一千年都不可能抵达您的境界,就不用说真理之侧了。”
余连托着下巴饶有兴致道:“所以,你希望我掌握您这样的力量,然后一辈子都无法抵达真理之侧?”
“您是破晓之龙,不是我这样苟延残喘的可怜虫。”破法者道。
很好,情绪价值又给满了。
“而现在,则是在代表‘未来公’的意志来提醒您,伊莱瑟尔皇帝掌握着相似的力量。晨曦皇室的历代支配者,虚空皇冠的佩戴者,都掌握的力量。”
在余连愕然的目光中,他摇曳着自己构成自己身体的灵光,正声道:“若您不知道如何湮灭现在的鄙人,便一定无法真正地击败皇帝。”
余连垂目盯着对方,带着疑惑,带着审视。
他这次和蛇短时间接触下来,总体的收获还是不少的,却也是头一回体会到这种程度的惊讶。
“所以,未来公是……”余连刚想要问,却听对方又道:
“不过,伊莱瑟尔皇帝的肉身已经被兰真人重创,灵体和现在的我无二。现在的他,是他最强的阶段,却也是最弱的时候。”
……夭寿咯,我自己的师父出手了我自己不知道了,还得靠蛇来提醒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