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土太新。”陈阳指尖轻叩桌面，发出清脆声响，视线依旧停留在手中那只精致的天青釉碗上，语气里多了几分揶揄。
“宋代汝窑，取的是河南宝丰清凉寺地脉之泥，那'香灰胎'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特殊灰白色，可不是随便什么手段就能伪造得了的。”他顿了顿，指尖划过碗壁，感受着胎土的粗细与质感，“这胎土，虽然用泥皮包裹，做足了做旧功夫，乍一看，灰扑扑的，颇有几分古意。可一旦细瞧——”
陈阳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在高倍放大镜下，那些刻意做旧的胎皮之下，现代机械车削留下的纹路清晰可见，如同少女脸上抹了层厚厚的脂粉，遮得住瑕疵，却遮不住那股子生硬劲儿。”
屏风后，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传来，像是衣料摩擦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轻微的咳嗽，似乎有人在屏息凝神地听着陈阳的每一字每一句。那声音细微得几乎难以捕捉，却被陈阳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斜睨了一眼屏风，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还有这釉色。”陈阳将碗轻轻放回锦盒，手指沿着碗沿缓缓划过，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汝窑天青，贵在其色。古语有云：'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作将来'。”
“真品在不同光线下，釉色变幻莫测，从幽雅的湖蓝到温润的橄榄绿，无一不备，真正做到了'天青一色，变化万千'。”他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讥讽，“反观这只碗，釉色虽美，却失之呆板，缺乏那种光影流转间的灵动之感。”
“想来，你是用现代化学合成的釉料，模仿了个七八分相似，终究是少了那份来自千年的底气与韵味。”
张远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师弟李强，两人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这感觉就像常年沉浸在泥塑世界的工匠，自诩技艺登峰造极，却在一次展示中被一个外行人一语道破天机。
他们跟随师父多年，亲眼见证过无数件精美绝伦的赝品诞生，那些足以乱真的宝贝，很少有人能看出端倪。可眼前这个叫陈阳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看破了师傅做的赝品，眼前这件汝窑茶盏，做出来之后，还有人主动求购，师傅却说釉色的问题太大了，不出售。没想到，陈阳不过是借着灯光转动观察了几秒，竟能将师父引以为傲的技艺批驳得体无完肤。
“精彩。”屏风后的扩音器里，那声音第一次有了明显的起伏，像是琴弦被拨动时的细微震颤，又像是平静湖面泛起的涟漪。虽然依旧是通过机器放大，却能听出其中暗藏的复杂情绪，“陈先生果然名不虚传，'火眼金睛'之名，当之无愧。难怪圈子里盛传，没有你鉴不出的赝品，今日一见，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陈阳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带着几分讥讽的笑意。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啜饮一口，温热的水汽在他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既然如此，青山居士，”他的声音懒散而带着挑衅，“你为何还要藏头露尾？莫非是怕我认出你的真面目，日后在圈内把你的把戏公之于众，让你身败名裂？”
“陈阳！”张远脖颈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你说话注意点！”
“我师父是业内公认的'鬼手天工'，他老人家的技艺登峰造极，他做的仿品，连最精密的 x 光检测都查不出来！今天请你来，是看在你之前说过合作的份上，想跟你谈合作，可不是来听你在这大放厥词的！”
李强脸色也沉了下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座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着冷静：“师父不露面，自然有他的道理。做赝师这一行，身份暴露就等于自断生路。陈先生既然也是圈子里的人，就该明白这行的规矩。”
陈阳像是没注意到二人的情绪变化，依旧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直到两人说完，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二人，最后落在屏风上，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嘲讽：“规矩？”
他轻笑一声，将茶杯轻轻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们做赝品的，也好意思跟我谈规矩？”
陈阳顿了顿，语气骤然转冷，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师父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幕后造假骗人，让你们两个小卒子冲锋陷阵，这就是做赝行的规矩？”
屏风后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摔碎了。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碎裂声，似乎不止一件物品遭了殃。扩音器里传来粗重的喘息声，随后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陈阳！你不要太过分！”
声音在房间里回荡，随后就是青山居士质问自己的声音，“我做赝品怎么了？”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假的！你看看那些所谓的鉴定专家，一个个西装革履，拿着高额佣金，在电视上侃侃而谈，却连基本的真伪都分不清！”
扩音器里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他们用放大镜看了半天，用什么红外线、紫外线照了个遍，最后还是被我的作品蒙得团团转！”
“这些人活该被骗！凭什么他们可以拿着不属于自己的专业声誉招摇撞骗，我就不能用自己的真本事换点生活费？”
“还有那些富豪显贵！”声音变得更加尖锐，“一个个附庸风雅，根本不懂欣赏真正的艺术！他们买古董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显摆！他们只在乎藏品背后的价格标签，只在乎能不能保值升值！”
屏风后传来重重的拍桌声：“陈阳，你告诉我，这些人配拥有真品吗？”
“他们把国宝当成投资工具，把文化当成商品！我的赝品卖给他们，都嫌乎浪费了我的手艺！他们更不值得拥有真品！”
陈阳静静听完这番话，慢慢放下茶杯，眼神锐利如刀，直视着屏风的方向：“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造假？”
“青山居士，我承认你的手艺确实登峰造极，每一道工序都精益求精，每一个细节都堪称完美。但是——”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用这些赝品来糊弄自己的同胞，欺骗自己的民族，有什么意思？”
“你觉得你是在惩罚那些所谓的伪专家和暴发户，但实际上你损害的是整个古玩行业的信誉！即便你能赚些钱，也只不过是些小钱而已。”
说着话，陈阳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衣的衣领，然后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屏风。每一步都踏得很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走到屏风前，几乎能听到屏风后那人急促的呼吸声，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青山老头，你要是真有本事，早就用赝品将那些流失海外的真品骗回来了，不是吗？”陈阳的声音透着一丝挑衅，他冷冷笑了一下，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真的有这种本事么？”
张远和李强在旁边站着，完全愣住了。他们瞪大眼睛，张着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他们跟了师父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有人敢这样和师父说话，更没想到陈阳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最让他们震惊的是陈阳接下来说出的话——居然想用赝品把流失在国外的真品换回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