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还在一个年龄。
六十七岁的他，按理说已经超出了最大工龄。
因而，走合法的程序，他是绝无可能在工地上找到正规工作的。
想要干活，那就没法签合同。
而且，工地还会因为冒着风险雇佣超龄工人、面临罚款的风险，从而进一步压低本就少得可怜的时薪。
为了活命，他们反而没法活命。
意识到这一点，陈巧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缝好劳动者的手指，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许秋的声音在这时传来。
陈巧从失落的情绪中挣扎出来。
她眼神恢复了清明。
的确！
即便是老师，即便他已经成为了院士，他能做的，也只是缝好这个、救活那个。
自己只是医生。
治好眼前的病，救下该救的人，这就是自己需要坚守的东西！
“谢谢老师。”
再度抬头，陈巧恢复了笑容。
她迅速进入状态，看向术区。
施怜声音适时响起：
“这次要做的，是一期手术方案，主要是修复骨骼、神经和血运。当然……还有最难的肌腱！”
病人六十七岁了。
若是有条件，在已经拖延了七个小时的情况下，其实放弃治疗更保险。
但，这位老人不一样。
夺去他的手指，基本上就丧失了后续的生存希望。
手停口停，让他没有任何面对天灾人祸的容错率，如今也唯有奋力一搏了。
“老师，能保下几个手指？”
陈巧询问道。
她很清楚，对自家老师而言，断指再植并不存在太大的难度。
问题在于，手指这么长时间的缺血之下，有没有办法把多根手指全部接回来。
而且要命的是，病人手掌背侧还存在另一个创面。
这很有可能影响再植后的静脉回流！
还未等许秋恢复，陈巧就下意识地代入了协和的角度，道：
“这台手术，即便是协和那边，可能都得求稳。
“一期放弃修复肌腱，等保下手指的基础功能，再考虑再做一次手术，重新考虑肌腱的存活问题！”
虽说陈巧主攻的是神经外科。
但，究其根本，还是奔着医学全能去的。
因而对断指再植，陈巧虽不完全精通，但做一做其中的神经修复环节还是轻而易举。
当然。
在那之前，还是得确定手术方针。
肌腱的去留，直接决定了手术的难度。
若是一期就修复，那难度指数飙升。
成了，在许秋的技艺之下，病人的手部功能起码恢复个七八成。
乐观一点的话，甚至和以前正常时没有太大区别。
但若是失误，后果恐怕就是手指移植失败！
而选择二期修复。
虽说手部功能很有可能只能保持个及格线。
但，手术却能稳稳做下来，对许秋来说几乎毫无风险！
“小师姐怕了吗，一来就得挑战你们协和都要求稳的手术。”
施怜欠嗖嗖地来了一句。
陈巧顿时瞪了一眼。
不过被这么呛了一句，她倒是反应过来了。
于其他医生而言，可能要考虑风险与收益，需要明哲保身。
但对自家的许老师来说，他是宁肯自己多承担些责任，也要尽可能让病人获得最妥善治疗的。
“我准备好了。”
陈巧吁出一口气，心里再无任何杂念。
……
无影灯下，手术按部就班地进行。
清创、固定骨骼、修复屈指肌腱……
一个个复杂的步骤，在许秋手中，宛若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
陈巧看得叹为观止。
便是协和内部的断指再植缝合专家，也绝无可能如自家老师一般闲庭信步。
观看这种手术，当真是享受！
“做好准备，一会儿就该师姐你了。”
施怜幽幽地道。
陈巧当即回过神来。
许秋的动作极快。
三下五除二，最难的开荒部分就已经完成。
随后，就是缝合血管、吻合神经。
而这两步，自然落在了陈巧身上。
“老师，选用小血管缝合？”
陈巧征询意见。
许秋点了点头。
病人的伤势，做一个简单的血管吻合肯定是不够的。
想要让多指全部成活，必须处理被切割机搅碎的血管，想办法让其恢复血供。
唯一的办法，就是血管移植。
从别处借来可用的血管，从而恢复手指的血运。
大部分医生，都会选用常规血管。
移植难度相对较小，但相应的，移植效果没这么好，患者遭受的副作用也更大。
许秋自然不可能满足于此。
他选择的，是小血管移植。
也就是，利用零点二毫米左右的常规血管分支，作为组织瓣的供养血管，代替病人受损的手指血管，恢复远端血运。
这样做，几乎无副作用。
毕竟这条血管，就算碎裂了也无所谓。
像日常生活中跌倒损伤留下的淤青，其实破开的就是这些小血管。
用这种手段来恢复血运，难度就非同一般了。
而这，也才够资格拿来考验陈巧。
毕竟再怎么说……这位也是被许秋看中，让协和众多专家都赞叹的天才。
呼……
陈巧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
虽然舟车劳顿，不过她精力充沛，驾驭眼前的局面并不算太难。
再者，有许秋兜底，没什么可怕的。
“小怜子，扶镜！”
陈巧这时候还不忘调侃两句。
施怜气鼓鼓的。
不过也只能任由占便宜，乖乖地当起了扶镜手，不断调整显微镜，配合陈巧的手术。
而此时，许秋也在关注着陈巧的手术细节。
他时不时点头。
心里微微有些感慨。
三年时间眨眼过去，陈巧的技术老练了许多，也真正能够独当一面了。
不过转头看向身侧这张还显得年轻得过分的脸，才猛然间意识到，她其实才二十六岁。
不对。
我好像也是二字头的年纪来着。
想到这一点，许秋轻轻一笑。
而这个动作，一下子让陈巧有些紧张了。
“老师，我的手术……有问题吗？”
陈巧突然就不是很自信了。
换成其他人，她都不会自我怀疑，唯独在许秋面前，陈巧总觉得自己还是在医学院时的懵懂实习生。
“不错，继续。”
许秋微微点头，开口道。
这句肯定，让陈巧的神态瞬间就放松了。
她嘴角勾起，手中的速度更快，精准与稳定却丝毫不打折扣。
“26 号平头针头。”
“1%普鲁卡因。”
陈巧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由于是切割机损伤，病人的手指状况异常复杂。
有离断，有撕脱，还有碾压。
对付这类断指，往往需要更多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