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本就是利益相关者。
谁愿意把屠刀斩向自己？
“镗院士。”
另一位老者缓缓放下茶杯，悠悠开口：
“我们院士体系自有评议与惩戒机制，再设立一个监察机构，实在是过于冗余了。
“况且，再出一个管理院士的，岂不是要再增设管理‘管理院士’的？”
停顿片刻。
他语气低沉许多，道：“更何况，院士的工作，向来高瞻远瞩。很多时候从当下看不出来什么，需要几年乃至于十几年的沉淀，方能见到成效……
“这样的工程，让我们这些院士内部自己审理，都需要一场场会议才能看个大概。
“若是真的让外人来管理，权力落在不懂科研的人手里……这才是真正的灾难！”
这话一出，引起了不少人的赞成。
澹院士点点头。
他深以为然地道：
“院士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想要坐上这个位置，就得经历一轮又一轮的选拔。
“最终，还要经过我们所有人的评议，才能成就院士……
“层层淘汰机制之后，再多加一个机构，实属画蛇添足。”
会议室众人都默默点头。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镗院士。
镗院士却并不买账。
他缓缓起身，嗓音越发沉重。
“你们说的都对。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
他一掌拍在桌面上，茶水溅出：
“栗继询和汪居廷，这一个个，也是我们评选出来的院士！”
这句话，震得所有人都沉默。
镗院士没有就此停下。
他离开座位。
背着手，踱着步从每一位元老身后走过。
声音也传遍会议室：
“如今的院士，有几个是靠真本事上去的，又有几个是利益交换、靠关系与手段，你们心里很清楚。
“包括许秋……若非他能力出众，恐怕也只是被压制、被剥夺成果的众多年轻科研人才之一。”
空气此时已经凝滞。
众多元老面面相觑，心中有些起伏不定。
类似的会议，这些年其实没少开。
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点到即止。
然而这次……
镗院士却直接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潜规则，搬到了明面上。
这是打算彻底撕破脸皮？！
澹院士此刻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换做平日，镗院士绝不会如此冲动。
但如今，却有些太反常了。
哪怕许秋真的是他的接班人，这么做也实在唐突。
“老镗，你到底想做什么？”
澹院士低声问道。
镗院士并未开口。
他淡淡地看了澹院士一眼，随后，从公文包里取出来一份文件。
文件很薄。
寥寥几张纸而已。
但所有人的目光在扫到上面的红章时，眸子都倏地收缩。
红……红头文件！
这一刻，会议室的气氛冷峻到了极点。
一位位元老，都屏住了呼吸，心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这是？”
澹院士错愕。
镗院士依旧没有回答。
他只是轻轻拾起文件。
咔咔。
略微整理，纸张砸在桌面上。
众人却觉得仿佛有锤子在心脏上敲。
直到这时，镗院士的声音才响起。
他语气沉稳如铁，庄重道：
“这次开会，并非商量，而是宣布。
“昨夜，科研委员会、监察部、组织部等各方已然签署文件。
“经批准，决定即日起正式成立——”
话到此处，镗院士顿了顿。
他目光扫过全场。
不出意外，所有人的表情都仿佛定格了一般，或者惊愕，或是难以置信。
深吸一口气，镗院士态度变得无比严肃，字字如锤，道：
“今正式成立，院士监察与评审委员会！”
话音落下，全场寂然。
这名头实在太大。
院士已经是学术领域的极限，是最位高权重者。
如今的举措，无异于是捅破青天，是要摇动根基！
“这个伟大国家，未来如何发展，终究要着眼于年轻人。
“若是一个个都如栗继询、汪居廷一般，新鲜血液如何冒头？
“作为学术权威、行业天花板的院士，不作年轻人的榜样也就罢了，反而行蝇营狗苟之举，这是学术之大殇！
“烂肉需要剜除、蛆虫亟需剿灭……这院士监察委，正是这刮骨之刀，是正本清源的自救道路！”
镗院士掷地有声。
他来自主位，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目光骇得仿佛一头被蚊虫吵醒的吊睛虎，落下最后一句话：
“院士，不再高不可攀。
“若是得位不正、尸位素餐，人人得而诛之！”
……
圆形会议厅内，寂静得没有一丁点声音。
元老们各自端坐，神色不一。
不过，有了红头文件镇场子，此时众人已不像之前一样争论不休。
文件都出来了，甚至连名字都想好了，这就已经不是他们能做主的事情了。
接下来，顺势而为即可。
“大夏的科研秩序，今后怕是要改写了。
“也好，那就趁势拔除一批杂草，这稻田才能良性发展。”
澹院士叹了口气，也选择了妥协。
话锋一转。
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道：
“不过，之前提出来的也是实打实存在的问题。
“这院士监察委成立之后，该让谁来负责？”
懂科研的人，不一定有工夫。
而不懂科研的……岂不是让外行指导内行？
不是谁都有资格对院士指手画脚的。
即便院士监察委真的成立了，这些人的工作如何开展，依然是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毕竟……谁敢去查院士？
谁又敢找他们的麻烦？
镗院士似乎是在思索。
而另一位院士则道：“既然召集我们来开会，想必镗院士也存了从我们自己人里面选拔检察人员的心思……
“既然如此，各位倒不如自荐一番。举贤不避亲，有好的人选，能获得大部分人认可，也是一件好事。”
这个说法，赢得众人的一致赞同。
与其从外面选一些来历不明、无法掌控的人，倒不如把人选控制在自己手里！
想到此处，不少人看向镗院士。
见后者依旧沉默，便当是默认了。
“那我先来。”
一位老态龙钟的院士首先起身，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
“我推荐咱们科学院系统的唐厚安院士。此人一向严谨、正直，为人清廉，曾主持过国家重点审查项目……”
话音刚落，会议室就响起几道压抑的咳嗽声。
有人甚至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