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洋挨揍时,赵军已回到家中。
他一进屋,发现外屋地虽开着灯,可一个人都没有。
赵军沿着东边走廊往里走,发现男女老少都聚在东大屋里,一群人边看电视边开会。
这场会议是王美兰主持的,而会议的主题就一个:家里没青菜了。
这个季节,去年储的秋菜都吃没了,自家小园种的菜还没下来。所以,这三十人如今面临着肉管够,却没有青菜的难题。
虽然这些人都爱吃肉,可三天不吃青,两眼冒金星。即便再爱吃肉,一天三顿都是肉配大米饭、大馒头,人也受不了啊。
赵威鹏提议进城去买,却被王美兰给否决了。
杨玉凤提议,上山掰点刺老芽,薅点蕨菜、老山芹、柳蒿芽啥的。
然后张援民补充发言,说他两口子有多年采摘山野菜的经验,而且知道山里几个秘密地点,每年都有采不尽的刺老芽和蕨菜。
当赵军进屋时,就听王美兰对他道:“儿啊,明天拉我们上山攋菜去呀?”
“去呗。”赵军先是应了一声,然后笑着问道:“妈,你们明天不下地啦?”
“下。”王美兰道:“明天早晨照常下地,回来吃完早晨饭,咱上山溜达一圈。十点多钟就回来,吃完晌午饭再干一下午。”
“行。”赵军闻言,当即应了一声,道:“那明天咱开大解放,你们都谁去呀?”
赵军话音落下,除了上班的四人,屋里其余男女老少,除了赵有财,其他人齐刷刷举手,就连老太太、李彤云也不例外。
开春上山溜达溜达,那心情老好了,采山野菜就跟玩儿似的,比种地有意思多了。
赵军按下站起举手的赵虹,然后对王美兰等人,道:“明天咱把背筐、背袋都拿着,咱多攋回来点儿。”
“对!”王美兰道:“吃不了的,像蕨菜、黄瓜香啥的,咱腌了也行啊。”
王美兰话音落下,就听李宝玉道:“大娘,我想吃大叶芹包子了。”
“呵呵……”王美兰、金小梅等人呵呵直乐,王强吧嗒、吧嗒嘴,道:“我也想吃了,今年还没吃大叶芹包子呢。”
王强说完,就听李如海道:“我馋老山芹饺子了。”
大叶芹、老山芹是两种类似芹菜的山野菜,以前东北林区一开春,家家必吃这两种馅的篓子。
所谓篓子,就是苞米面的包子。那些年困难的时候,家家有点白面都得攒着,留着过年吃,平常也见不着肉,就是把大叶芹、老山芹剁了做馅,条件好的能放勺荤油,条件不好的就是菜里放点调味料。
然后用苞米面包馅,如此做出来的,就叫菜篓子。
这是这两年条件稍微好些了,白面不再是那么金贵,职工家里吃白面、两合面干粮都不费劲了,大伙改吃白面的老山芹、大叶芹包子、饺子了。
“哎呀!”王美兰豪爽地一挥手,笑道:“野菜不有的是吗?咱想吃啥就做啥!”
“就是的!”赵威鹏胖手一挥,道:“明天整回来,我给你们做!”
赵威鹏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叫好。该说不说的,赵威鹏当年兵那些年,枪法虽然没练出来,但他做伙食饭属实不赖呀。
攋山野菜的大事商量到此,王美兰宣布散会,食客们各回各家。
干一天活儿,大伙也都累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媳妇儿,来,烫烫脚,解解乏。”西大屋里,赵军给马玲端来了洗脚水。
这不涉及到家庭地位啥的,马玲干了一天农活,不是一般的辛苦,给她打个洗脚水还能咋地?
小两口洗完脚就进了被窝,这时候马玲就睁不开眼了。这种情况,也进行不了什么娱乐项目,小两口便相拥着睡去。
而此时外屋地里,洗漱完的赵有财关了灯,快步走向房间。
走廊里没点灯,只有从东大屋传出的微弱光亮。而在昏暗中,赵有财那一双小眼睛锃亮、锃亮的。
赵有财一进屋,就见王美兰和两个小丫头都躺下了。地上放着洗脸盆,盆里有给赵有财留的洗脚水。
“兰呐。”赵有财凑到王美兰枕头边,小声地招唤一声。
“干啥呀?”王美兰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王美兰也累一天了,关键是她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干过农活。今天挑大梁带人干活,让王美兰很不适应。
可王美兰这人要强,硬是咬牙坚持着。但忙活一天,到晚上这时候,身上是真疲惫呀。
王美兰一睁眼睛,就见赵有财连着向自己咔吧了两下小眼睛。
这是夫妻之间的特殊暗号。
接收到暗号的王美兰没说愿意、不愿意,只很干脆地回应赵有财:“滚犊子!”
说完,王美兰一扯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赵有财:“……”
臊眉耷眼的赵有财端起洗脚盆,关了屋里的灯,悄悄出门去了。
他走到外屋地,坐在小板凳上边抽烟、边洗脚。
抽完一颗烟,赵有财擦脚、倒水后,重新坐回小板凳上,静静地望着外面的夜色。
此刻的赵有财,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意,整个人状态非常好,感觉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
就这样,赵有财一直坐到将近十二点,才悄悄进屋上炕躺下。
可躺下后的赵有财,仍然睡不着,瞪着一双小眼睛望着棚。
寂静的夜晚,赵有财能听到妻女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这不能给赵有财增添困意,却让他心里有些烦闷。
赵有财被逼无奈,采用传统的催眠方法数数。
但老辈人说,光数数不行,还得带点啥。比如数羊,一只羊、两只羊……
于是,赵有财双目紧闭,心中默念:“一只虎、两只虎……”
数了一会儿,赵有财越数越精神,便又改成了睁眼望棚。
就这么熬到三点多,赵有财穿衣服起来,拎起暖瓶到后院去探望伤狗。
这时候狗还没起来呢,远远听到脚步声,它们能分辨出来是赵有财,所以住外头狗窝的青龙等狗都没理他。
赵有财一路进了棚子,去看他心爱的二黑。
今天二黑、花龙它们五个的状态好多了,赵有财给五个重伤狗沏了一盆红糖水,重伤后的狗都只浅浅的舔了几口。
“哎?”忽然,正摸二黑耳朵呢赵有财想到一事。今天那帮娘们儿上山,自己何不也跟着去溜达溜达?
他们攋山野菜,自己背枪打溜围去呗。能不能打着都不要紧,关键是消耗一下自己这身过盛的气血。
天亮以后,一身旧工装、扎着头巾的马玲,惊讶看着面前扛着耙子的公公。
“爸,你……”马玲惊讶时,赵有财道:“老闺儿,爸跟你们捞草去。”
“这……”从隔壁过来的刘梅同样一脸惊愕,然后就听赵有财继续说道:“这几天净你们挨累了,今天我去,帮你们分担、分担。”
马玲、刘梅面面相觑,从屋里出来的赵军、王美兰同样一脸惊愕。
就这样,赵有财跟着马玲、刘梅去捞草,赵军在家做饭,李宝玉喂狗。
早晨吃酱焖大豆腐、大米饭,下地回来的赵有财吃了两碗饭。
等他把碗一撂、嘴一抹,就张罗要上山。
“爸,你也去呀?”赵军问,赵有财道:“啊,我上山溜达溜达去。”
说完,赵有财就回屋去穿衣服了。
穿戴整齐,赵有财从墙上摘下了半自动步枪。
赵有财大手轻抚钢枪,随即一提肩带,将其挎在了肩上。
上班的去上班,上学的去上学,不上班、不上学的去上山。
一行二十一人带着半自动、背筐、背篓、背麻袋、尖刀、菜刀、小铲子、大黑狗,乘坐解放车一路出屯子、进山场。
采个山野菜,不用跑太远。汽车进山场没五分钟,便靠边停在了路旁。
众人纷纷下车,王美兰背着背筐,一手提着菜刀,一手牵着黑虎。
每年春天、秋天都是采山的季节,每年这时候都有熊瞎子伤人的事发生。
所以,赵军把黑虎带出来了。虽然只有它一个狗,但今天不围猎,就让黑虎守在大伙身边。
如果有山牲口靠近,黑虎肯定会叫。它的叫声即便不能给山牲口惊走,也会给王美兰等人示警。这时候,王美兰等人赶紧汇合、撤走就完全赶趟。
“老婶儿,就这阳坡。”张援民扶了扶肩上半自动,抬手指山道:“见太阳,它啥都出的早,刺老芽啥的可多了。”
说着,张援民又转身一指背阴坡,道:“这边坡上林子边儿,老山芹、蕨菜可厚了,一片一片的。”
“妥!走!”王美兰一挥手中菜刀,道:“咱先进沟塘子,挖点婆婆丁。”
众人纷纷响应,他们跨过沟帮子,进入沟塘子。
这沟塘子不是闹瞎塘,而是个很清亮的秋子塘。
在秋子树之间,去年的枯叶中,生长出各种青草、野菜。
这帮人一进沟塘就四散开来,一个个提着刀、猫着腰,眼睛四处踅摸。
人家不说嘛,东北一到开春,你就能在街上、绿化带、公园里、小区草坪中看到提刀、猫腰四处踅的妇女、老人。
外地人你不要害怕,即便你穿金戴银、腰缠万贯,她们也对你不感兴趣,她们所求的,不过是颗婆婆丁罢了。
婆婆丁就是蒲公英,是东北最常见,也是最受欢迎的蘸酱菜。
这东西苦丝的,配上大酱挺下饭,而且还败火。
随着往沟塘里深入,二十一人分散开来。
采山野菜就这样,没法聚堆,因为一聚堆,谁也采不多。
大伙散开,一帮人留在沟塘子里挖婆婆丁,一帮人上南山北坡找老山芹、蕨菜。一帮人上北山南坡,去掰刺老芽。
张援民、解臣各背一棵半自动上了南山,赵军、李宝玉也都背着枪,跟着北山这伙。
赵有财也上了北山,但他一上坡就对赵军等人道:“我走了啊。”
说完这话,赵有财不等赵军几人反应,就继续说道:“一会儿我要不回来,你们就走,不用等我。”
“爸,你溜达溜达就得了呗。”赵军劝赵有财道:“你别往远走了。”
“就是的,爸。”孝顺儿媳马玲很是担心地道:“爸,赵军说这前儿是黑瞎子最容易伤人的时候,你自己走,碰着黑瞎子咋整啊?”
“碰着更好。”赵有财一扶肩上枪带,语气中满是自信地道:“碰着咱家又多个熊胆。”
说着,赵有财见赵军还要说什么,当即一摆手道:“行了,我走了。”
说完,赵有财背枪就走。
看着赵有财离去地背影,王美兰嘀咕一句“这个嘚瑟”,然后就唤王强道:“强子,你跟你姐夫去吧。”
王强二话不说,背枪就去追赵有财。
赵有财看王强跟来,皱眉问道:“你跟来干啥?”
“我跟你溜达一圈。”王强笑道:“我不乐意攋菜。”
赵有财闻言,往下扫了一眼,笑道:“谁家攋个山野菜,还背四棵半自动。”
“呵呵……”王强一笑,道:“姐夫那你看,万一碰着啥危险呢?”
“嘿呦。”赵有财笑道:“那情况,比上山看着棒槌还不容易。”
这话不假,是每年都有熊瞎子伤采山人的情况发生,即便到了二三十年后也有,但这就是个小概率事件。
赵有财背枪往上走,王强起初紧随其后。但赵有财今天老精神了,越走越快就把王强越落越远。
赵有财一口气走出一里半地,走的里头背心都湿透了,他才停下来抽烟等王强。
这就是有经验的跑山人,上山一口气走得汗出透,接下来再走就不累了。
赵有财一颗烟抽完,王强才跟上了。
接过赵有财给的石林,王强往周围看看,笑道:“这上头刺老芽这么多呢,我姐他们上这儿掰来行。”
“他们不能来。”赵有财道:“这得走多远呢。”
“这也没多远呢……”王强话没说完,就见赵有财往下一指,道:“他们给虎子拴沟塘子了,南北坡都不能走太远,走远了能行吗?”
“啊……”王强闻言点点头,道:“那也行啊,攋够吃就行啊。”
“这……”赵有财刚要说什么,忽然一股山风吹来,将一股腥味带到赵有财鼻子前。
“嗯?”赵有财小眼睛一瞪,肩膀一晃,半自动枪被甩到身侧,紧接着赵有财就把枪抓在了手中。
“姐夫……”王强见状一惊,就听赵有财道:“别吵吵!”
说着,赵有财抬头判断风传来的方向。
然后,赵有财提枪,打斜往左上方走。
王强连忙跟着上去,就见赵有财脚步轻盈,一手提枪,一手轻拨身前树条,动作又快又稳,王强根本追不上。
忽然,赵有财停了下来。他眼看前方有一倒木,倒木上露出一抹黑。
赵有财端枪上脸,举枪便打。
“嘭!”
“嗷!”
倒木头后,一头大黑熊正撅在那里,用爪子抠蚂蚁往嘴里塞呢。
就听一声枪响,黑熊一只耳朵连着头皮炸开,这熊吃痛,下意识往上抬身的一瞬间,又是“嘭”的一声,熊头上直接蹿起一股血雾。
被爆头的黑熊翻身栽倒,这一幕看傻了王强。
如此手把,如此枪法,实在惊人!
自古武无第二,跑山人都擒野猪、斗黑熊,谁服谁呀?
可此时王强知道,自己姐夫比之前更厉害了,如今自己跟他相差的,已经不是一星半点了。
“强子,去!”这时,赵有财的声音传入王强耳中:“给它开了膛!”
说完,赵有财将身一转,便坐在了一块大青石上。
一枪爆熊头,Nb了,谱必须摆起来。
王强啥也没说,只紧忙往倒木前去。
而赵有财、王强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右边、右下方,一头一百三四十斤的小黑熊,正一溜烟地往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