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溃败的军队节节败退,铅灰色的云层自天际碾压而来。
不过半盏茶工夫,白昼便被撕扯得支离破碎,那些残存的光亮像碎琉璃般坠入深渊。
朔风突然从山隘口窜出。
这头被地心囚禁万年的恶兽,用利爪将冻硬的云块撕成齑粉,裹挟着冰碴在旷野上翻滚嘶吼。
雪片起初还带着矜持的韵律,很快便露出狰狞本相。
它们不再是文人墨客笔下\"柳絮因风起\"的柔美意象,而化作千万柄淬了寒毒的飞刃。
有的斜插进枯树裂隙,有的横劈过冻土表层,在岩石上刮擦出刺耳的啸叫。
整片山野开始颤抖,松林发出骨头折断般的脆响。
温度正以可感知的速度逃逸。溪流表面凝结的冰壳不断向内坍缩,发出类似玻璃碎裂的细密声响。
牧羊人傍晚垒起的石堆,此刻正被积雪缓慢吞噬,那些棱角分明的玄武岩渐渐变成模糊的隆起。
风在岩缝间找到新的乐器,时而吹出婴儿啼哭般的尖细颤音,时而转为老人咳嗽似的沉闷轰鸣。
最可怖的是雪幕对空间的侵蚀。十步外的灌木丛已褪色成灰色剪影,三十步外的山脊线彻底溶解在混沌中。
整个世界正在经历可怕的坍缩,仿佛有双无形巨手将天地揉捏成团。
偶尔有雪鸮掠过,它的羽翼搅动雪涡的瞬间,会突然显现出空气被冻结的波纹轨迹。
冰晶在睫毛上结晶成霜,每一次眨眼都像拉开生锈的铁栅栏。
鼻腔里弥漫着金属锈蚀的腥气,那是寒冷在灼烧呼吸道黏膜。
皮袄下的体温正被某种贪婪的力量吮吸,指尖开始产生被火灼烧的错觉——这是低温麻醉前的危险信号。
暴雪将时间也冻住了。
或许只过了半个时辰,又或许已是后半夜,唯有雪层不断增厚的厚度在默默计数。
某个时刻,风突然改变了频率。
它不再嘶吼,转而发出某种诡异的嗡鸣,像是无数把钝刀在磨刀石上来回拖动。
这是暴风雪在调试新的杀戮武器,准备发起更残酷的进攻。
在目力难及的雪幕深处,整座山脉正在重组骨骼。
百年老树的根系被冻土挤压变形,山雀冻僵的躯体缓缓沉入雪坑,就连最坚硬的石英岩也开始出现细微的冰裂纹。
这场白色瘟疫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一切生命迹象改写为永恒的静默。
轩辕锐锋和凤思宸他们栖身的破庙,依旧在孤独地矗立着。
此刻,它正在暴风雪的肆虐中苦苦支撑,斑驳的墙体在风雪中颤抖。
狂风裹挟着雪粒,像无数把锋利的小刀,不断剐蹭着庙宇的每一寸肌肤。
屋檐下的铜铃早已哑了声息,只剩下沉重的庙门在风中发出“哐当哐当”的悲鸣。
那声音时高时低,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如雷轰鸣。
年久失修的门轴在狂风的撕扯下发出刺耳的呻吟,整扇门板像醉汉般东倒西歪地晃动着。
每一次剧烈的摇晃都让门框上的尘土簌簌落下,木质的门板在风雪中扭曲变形,露出道道狰狞的裂缝。
风雪从缝隙中钻入,在庙内盘旋呼啸,将残存的香火气息一扫而空。
屋檐上的积雪不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古庙的瓦片在风中簌簌作响,不时有几片被狂风掀起,在空中翻飞片刻后便粉身碎骨。
墙角的枯草被连根拔起,在空中打着旋儿消失不见。
整座建筑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在自然的伟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脆弱。
那些曾经精美的雕花窗棂,如今只剩下空洞的框架,像一张张张大的嘴,无声地呐喊着。
风雪愈发狂暴,庙宇的呻吟声也越来越大。
每一阵狂风袭来,整座建筑都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
破庙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霉腐气味。
那是木头腐朽、布料霉烂、香灰潮湿混合而成的刺鼻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人的咽喉。
几支残烛在供台上苟延残喘,火苗被穿堂而过的冷风撕扯得东倒西歪,在墙上投下扭曲变形的黑影。
那些摇曳不定的烛光,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喘息,忽明忽暗地挣扎着。
每当一阵阴风掠过,火苗就剧烈颤抖,几乎要熄灭,却又在最后一刻勉强复燃。
光线透过厚厚的灰尘,在斑驳的墙面上勾勒出诡异的图案。
那些跳动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像无数魑魅魍魉在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墙角堆积的蛛网在微光中泛着银灰色的光泽,随着气流轻轻摆动。
供桌上残留的香炉倾倒一旁,香灰洒落一地,被风吹起时,就像一团团飘忽的鬼火。
殿内残破的帷幔无力地垂挂着,偶尔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有人在暗中窃窃私语。
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中。
那些忽明忽暗的光影,配合着门窗被风吹动的吱呀声,让人产生一种被无数双眼睛窥视的错觉。
就连自己的影子投在墙上,都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这座破庙就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只剩下腐朽与黑暗在肆意蔓延。
在破庙的正殿中央,那尊原本庄严肃穆的神像,在飘摇不定的烛光映照下,竟显露出令人胆寒的诡异面目。
斑驳的漆面剥落处露出暗褐色的木质纹理,宛如干涸的血迹。
神像的面容在光影交错中不断变幻——当烛火摇曳时,那原本慈悲的眉眼竟扭曲成狰狞的鬼相;待火光稍稳,又隐约恢复神性,如此反复,仿佛在神性与魔性之间不断切换。
神像的嘴角雕刻纹路在特定角度下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笑。
那笑容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光影流动时隐时现,时而似悲悯,时而露讥诮。
当一阵穿堂风掠过,烛火剧烈晃动之时,整张面孔骤然鲜活起来,布满龟裂的嘴唇真切地蠕动着,无声地倾泻出恶毒的诅咒。
“看啊,你们这些可怜的蝼蚁,在这命运的巨轮下,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那双镶嵌着黑曜石的眼睛,在昏暗环境中泛着诡异的幽光,无论从哪个角度仰望,都感觉被其死死盯住。
更骇人的是,当轩辕锐锋与凤思宸移动位置时,神像眼窝中的阴影随之流转,恍若视线始终追随。
那些剥落的金漆在微光中形成奇特的纹路,宛如无数扭曲的人脸在神像表面挣扎。
供台上残留的香灰无风自动,在神像脚下盘旋上升,犹如被某种无形之力操控的黑色触须。
整尊神像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其存在本身就像是对闯入者的某种审判。
那些岁月侵蚀的裂痕在明暗交错间,如同一张腐朽的树皮正在层层剥落,暴露出皮下更骇人的真实。
森冷气息凝结成无形的枷锁,神像空荡的眼窝里不断渗出粘稠的黑暗,连氧气都化作细小的冰碴刺痛着肺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