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攻城，你觉得如何？”
耳边忽然传来的声音，将辛茯自大骇中惊醒。眼前不再是城楼上纯狐将匕首刺入自己身体中的那一幕。
此刻，少康正抬眼望着她，他的目光中映着自己仓皇的面庞……
“什么……攻城了……”她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个转变，眼下竟身在少康的马车中，挑起的车帘外，远远可见夏寒高耸的城门。
她急急出了马车，城墙上仍可以看见寒浞与纯狐并肩而立的身影。她大大松了口气，跃下马车就要奔过去。
“等等。”身后的少康唤住她。
辛茯转过身，他已经走到身后。
“有件事，还要麻烦你……”
“辛茯！”又有人唤她，辛茯看见一个人自暗夜中走出，谪仙般的样子，神情间却仿佛根本不在这里。
“阿瑶，你怎么来了？”辛茯一愣，转而望向少康。少康正将面上一抹诧异遮掩去，垂下目光，并未出声。
“我的夫君大业将成坐拥天下，多好看，我怎么能不来。”虞瑶走到辛茯身边，抬头望着远处高耸的城楼，“过了今夜，我也可以站在那上头，俯瞰九州，不能再好了。”
“阿瑶，去或留，没有人可以强迫你。”少康在身后道，“无论你做何选择，我始终在这里。你若选择离开，我会送你去……”
“我哪儿也不去。”虞瑶打断他，面上涌起古怪的笑意，“很快，我会将你们都忘得干净，所以去哪里，还有什么所谓？”
虞瑶忽然转头望着辛茯，“你怕不怕？将一切忘得干净？”
剧烈的头痛再度袭来，虞瑶的面目有些模糊，辛茯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四下里一片漆黑，再不见雪夜中的城楼。
而眼前的萦尘，面容诡丽，微微摇着头，“啧啧，这样子，是很令人头痛……有个人，难道你不想见？羯叶罗香可以令你看到任何你想看的人。对他，你不好奇么？”
辛茯尚不及反应，见萦尘将自己猛地一推，她站立不稳就往后倒去。耳边是风声呼啸而过，满目皆是缭乱的云雾，什么也看不清。
待身子落在实处，没有意料中的痛楚，反倒一身轻松。她爬起身，四周依然云雾缭绕，恍若仙境。不过这仙境除了云雾，什么都没有，就有些诡异了。
不远处有什么宛如一块巨大的幕布，直冲入云霄之间，那是四下里唯一的东西，好像也只能过去瞧瞧。
走到近前，那幕布也被云雾遮着。她伸出手去，那云雾竟渐渐散去，渐渐显出……
虞幕？
他就在那里，这张巨大的幕布之后。他背对着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还有一个人站在他的身旁，辛茯一眼认出那身形，斛谷？
这两个人，为何会在这里？
起先，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片言只语断断续续。到后来愈加清晰，一字一句，她渐渐听清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意识从编驹山遇到广莫的第一天开始，一帧一帧，一幕一幕快进着。快速却清楚，每一个人，她都看得清，每一件事，她都很熟悉……
最后的最后，棋子……局……风……他的模样……她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些，不停旋转着。
“好不好看？是不是很有趣？”身后是萦尘的声音。
“后面的你也看见了，纯狐会自戕于城楼上，寒浞会死于夏寒新君主的剑下。少康不会得到虞瑶，这世上从来只有林鹿，你和虞幕将她从尊主的身边夺去，可最终她还是会离开。”萦尘的面目变得狰狞。
“而你们呢？也会得到报应。”萦尘显然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狂喜，“一切令他伤心的人，都会得到报应……你看到了么？你以为爱你的人，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你从一柄剑，变成一颗棋子。如何变，都是可以被他随意丢弃的东西……这个结局很好，我很喜欢，简直太喜欢！”
预想中辛茯的惊讶和痛楚，并没有出现在她的脸上，辛茯缓缓转过面庞，“没有人会死，我不会让任何人死去。”
辛茯自腰间拿出那柄匕首，刀刃迅速滑过手臂，鲜血涌出，几乎同时，云雾迅速散去。再睁眼，她仍站在宫门之上，不远处，依然是寒浞与纯狐并肩而立的身影。
“这天下，因你而得，我却无一日心中安宁。”寒浞的指尖抚过她的眉眼，“与你虽朝夕相伴，却宛如天涯相隔。王冕于身，不异于枷锁重重。如今，终得解脱……”
纯狐将目光落在远处城池，“所以，你任凭少康复国九部动荡，末了，将城池相让，不战而降……”
“这座城池，兵革满道烽鼓不息，也该由东风入律归于清平了。”
她笑中含泪，“甚好……”
“不能降！”身后一声，并不响，但足以让二人听见，双双转过身来。
那女子缓缓自暗处走出，一身裙衫如流银初雪，长发松松地挽在身后，面无脂粉唇未点绛，更衬得一双眼眸泠泠如星。
“蓠艾，你不该来……”纯狐轻叹。
“王后，是已抱了必死之心。”辛茯将她打断。
寒浞一愣，急捉住纯狐手腕，从她袖中抽出早已出鞘的匕首。
“你为何？”他呼吸急促，“你是觉得，我护不了你的周全？”
“夏寒因我，两次覆国，如此无赦之罪，自戕其实亦不足以谢。”纯狐望着被他扔在一旁的匕首。
“这不是你的错。”寒浞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我们不过都是棋局上的落子。”
“落子不能进，那就退。”辛茯道。
“你说什么？”纯狐望向她，“蓠艾，你可知到了今日，我们亦无退路了。”
“当然可以。”辛茯走到墙垣边，望着已被大雪覆盖的城池，“如果一切重来，会怎样？”
“重来？”纯狐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抬头望着寒浞。她眼前是泗水之上，浮舟里，身穿红妆的自己……此刻她看着他的样子，她知道，他一定想着同样的一幕。
他抵着她的额，“我为你亲制的嫁衣，其实一直都在那船上。这一次，我要亲手为你穿上。”
少康抬头望着宫门之上，当她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就觉得有什么很不对。
她立在墙垣的边上，目光落在拂晓前的暗沉里。那嘴角忽然浮起的笑意，令他莫名地一栗。
他忽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但他已无力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