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度陈仓”几天之后，宋一一走完树林、老宅满布的小路，穿过胡同来到街上的时候，正好碰到在一旁串门的何宇飞他妈。
冤家路窄，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打招呼：“阿姨，在这玩呢？”
“啊！我来你三婶这里串串门，借两根针，你这是去哪儿啊?”何母明知故问，脸上的表情却很到位。
宋一一也没打算隐瞒，不遇到则罢，遇到了更要大大方方：“我去鲁放家，他这两天教我写毛笔字！”
“那去吧！替我向他妈问好。”何母又突然甩手：“快不用了，昨天刚见过，问什么好，怪生分的，你赶紧去吧！”
何母的表现很出乎宋一一的意料，怎么会突然变大方呢？看那和善的表情，似乎已经认可她与鲁放的正常交往。
懒得想这么多，权当何母本来人就挺好，她满面春风地来到鲁放家。在门口和那只狗玩了会儿，她敲了敲门边走了进去，里面鲁放正在写毛笔字，专注而认真。
宋一一也把宣纸拿过来，抽出一支毛笔，蘸了蘸砚台上的墨也写起来，比着鲁放的样子写了十个字——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
“我写得怎么样？是不是和你有一拼？”宋一一的样子十分得意。
鲁放皱了皱眉，勉强看了一眼那几个字：“嗯！写得很好，你已经出师了，可以自己拿回家练了。”
“真的，有那么好吗？那么容易出师？”宋一一突然醒过点来：“不对，这不是夸我，你在撵我是吗？”
“算是吧！你影响到我了，已经扰得我不胜其烦，还……。”
“还什么？”
“还耽误我的人生大事！”鲁放把笔放下，背过身去：“媒人给我介绍了个对象，也是个残疾人，眼睛有点毛病，正好和我互补。但是人家听说我和一个大学生村官打的火热，说什么也不肯见面，你以后不要来了。”
宋一一手中的笔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笔头甩出的墨汁糊在白鞋上，十分扎眼。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耀眼的日光灯兀自把光打在两个人身上，却照不到心中那片阴暗的角落。
“对不起，我错了，我太自私了，只考虑到自己，却忘了考虑别人。”宋一一鞠了一躬：“希望你能幸福，希望你会把书写好，我走了！不会再来了！”
说完这些话，宋一一转身离开了屋子，屋子不大，但是少了一个人立马空旷、冷寂了许多。
鲁放冷笑几声，眼角流出的泪水瞬间变冷：“傻丫头，你道什么歉，该道歉的是我。”
回到村委大院，宋一一拿出不知什么时候剩下的两响炮，找到一块砖头垫着对准东边，用打火机点着。炮捻呲呲地烧完，嗖一声蹿向东边的几座房子，像一声炸雷在房顶上响起，引起一片叫骂声。
宋一一鲜有地没捂耳朵，等两响炮完成使命，她小嘴一撇，拍了拍手回到宿舍。这下心里的闷气去了一些，舒服很多，她拿出毛笔继续按照方格写起来，却歪七扭八很不像样，团成一团扔在一边。
玩手机游戏各种不顺，很多以前信手拈来的闯关都过不去，打开电视剧也看不进去，她仍觉得自己需要发泄。把办公室，宿舍、库房、图书阅览室找了个遍，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两响炮，只得作罢。
关上灯，她拉开窗帘，看着外面茫茫无边的黑夜，觉得自己好孤独。突然有些讨厌农村，想离开农村，这里不仅穷，还有各种难以忍受的毛病。
几个月来，她看到了许多以前认知中难以想象的事情。
比如一位农民身上患病，没去医院、没买药吃，竟然去找附近的所谓“虎仙”占卜。在“虎仙”的指导下，他在家里贴了灵符，把锅灶、大门、火坑的朝向、位置全改了一遍。病没治好全怨自己什么地方没做对，压根不怀疑“虎仙”是否存在猫腻，最后还是张斐叫来救护车才保住性命。
还有兄弟两人赡养老人的事，说好每人一个月轮班，大儿子从一月份开始赡养。但是月有大小月，一月份开始赡养，那么所有的大月都是大儿子的，也就是要多抚养几天。马上到年底，他立马就毛了，算了算第二年还是这样，凭什么？
结果大冷天，老人还有被褥被堆在了街上，谁也不管。最后还是老革命出面，让他们每个人一星期，这才让老人有了着落，可悲可叹。
类似这样的事还有不少，有时候，宋一一发狠道——活该这些人受穷，愚昧、无知、还不讲孝道。
正想到这儿，张斐推门走了进来，打开灯发现宋一一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望着她，顿时吓了一跳：“你干嘛呢？关着灯还睁着眼睛，寻思啥呢？”
“想农民的劣根性！”宋一一咬牙切齿地说道。
张斐把羽绒服脱掉，坐在她跟前：“呦，挺深刻啊！都想些什么？跟我说说。”
“我觉得农民不只物质上贫困，精神上也是极度贫困的，前者可以靠国家扶持、自己努力挣钱解决。后者呢？钱再多也解决不了啊！”
“一一，你这么说不公平，农民精神上贫困、愚昧不假，但是精神上贫困的不只农民这一个群体。城里的那些人精神上也很贫困、愚昧，不信，你去问一问人生的意义和目标是啥？大多数人都在得过且过。所以精神上的贫困是时代话题，而不是群体话题，下一步国家就该在精神上扶扶贫了。”
“我觉得城里人还好啊！起码有知识、有文化，不像这里的农民不仅迷信还自私自利，不知道孝道为何物。”
“那我问你，城里人就不迷信吗？开着豪车去看风水先生的人有多少？城里人就完全孝顺吗？不依然有不给上网费就杀父弑母的畜生吗？而且还有不少啃老族。农村光明的一面你也得看到啊！有迷信的，有不迷信的，有不孝的，但是也有孝顺的，有没文化的，不是也有有文化的吗？鲁放，鲁丘就是很好的例子。”
“好吧！我承认自己偏激了，那该怎么改变这个现状，把这些愚昧的人改造过来。”
“这个嘛！就得靠文化了，特别是优秀的文学作品。当前最可怕的不是象征落后的愚昧，而是标榜科技、潮流的自大，很多人说现代不需要文学作品了，纯粹扯淡。是，现在科技发达的超乎想象，人们的娱乐、交际方式得到空前的发展，但是它们能替代文学思想的地位吗？想都不用想。一一，你记住我这句话，文学思想、伦理道德跟不上去，指导具体行为的精神出现匮乏，科技越发达越危险，越会出大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