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最后一缕金辉掠过东岸的山峦时，凌云正站在中军帐外的土坡上，望着漫山遍野渐次亮起的营火。
那些火光像是被风吹散的星子，从山脚一直铺到天际，间或有巡营士兵的甲叶碰撞声随风飘来，混着远处伤兵帐隐约的呻吟，在暮色里织成一张沉甸甸的网。
“王爷，该进帐歇息了。”副将杨波捧着一件玄色披风走来，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那是午时追击高句丽溃兵时溅上的，暗红的印记在暮色中几乎看不真切，却像一道刻在甲片上的疤。
凌云接过披风搭在肩上，“各营伤亡统计出来了吗？”凌云的声音有些沙哑，连日的厮杀让他的喉咙像是被炭火燎过。
“还在汇总，”杨波的声音低了些，“初步清点，伤亡在300左右。”
风从辽水方向吹来，带着水汽的凉意钻进衣领，凌云却觉得胸口发闷。
他抬头望向东北方，那里是高句丽的腹地，黑沉沉的夜色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等着将他们吞噬。
“让伙房给伤兵多炖些肉汤，阵亡将士的遗体...务必妥善收殓，等回朝后交给他们的家人。”凌云转身走向中军帐，帐帘被夜风掀起，露出里面摊开的舆图，羊皮纸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红色的箭头，那是他们一路走来的血路。
于大战而言，其实这样的伤亡不算多。可，凌云军中的每一位将士，都是宝贝疙瘩。所以，每次战后，凌云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帐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将凌云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舆图上，恰好遮住了高句丽都城的位置。
“将军，喝碗热茶暖暖身子吧。”亲兵端着一碗热茶进来，茶盏在灯影下泛着微光。
凌云接过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望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喃喃自语：“此战，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呢？”
亲兵低下头，不敢接话。他跟着凌云征战多年，自然是知道看脸色的。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凌云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警觉——这个时辰，除非是紧急军情，否则不会有人如此疾驰。
“外面何事？”凌云沉声问道，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帐帘被掀开，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进来，脸色苍白：“将、将军！营外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打着玄甲军的旗号，为首的...为首的像是陛下的仪仗！”
“陛下？”凌云猛地站起身，茶盏“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热水溅湿了他的靴子，他却浑然不觉，“快，随我出去迎接！”
凌云快步走出中军帐，只见营道上灯火通明，一队玄甲骑士正疾驰而来，黑色的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为首的那匹白马格外醒目，马背上的人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正是唐太宗李世民。
马蹄声在帐前停下，李世民翻身下马，龙袍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石，却丝毫不见狼狈。
他抬头看向凌云，目光锐利如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臣凌云，参见陛下！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凌云单膝跪地。他没想到，李世民会亲自赶来自己大帐，要知道他那边也是刚经历一次大战。
李世民走上前，伸手将凌云扶起，指尖触到他甲胄上的寒气，眉头微蹙：“云哥起来吧，一路奔波，朕也累了，进帐说话。”
凌云起身，侧身引李世民进入中军帐，亲兵早已重新点上了油灯，帐内顿时亮堂了许多。
李世民走到舆图前，俯身细看，手指在安市城的位置停住，问道：“云哥，接下来的打算，可是打算长驱直入，攻打高句丽都城？”
“回陛下，正是。”凌云点头，“盖苏文的主力已被我军击溃，都城兵力空虚，只要全军压上，定能平定高句丽。”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只要再前进一步，就能立下不世之功。
李世民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舆图，眉头越皱越紧。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过了许久，李世民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沉重：“云哥，你看看这舆图，再想想我们这三个月来的伤亡。”
他手指划过舆图上红色的标记，“盖牟城、辽东城、白岩城...每一座城的拿下，都付出了上千将士的性命。
如今将士们已征战多日，衣甲破损，粮草也快耗尽，若再强行攻打高句丽都城，你可知会有多少人埋骨他乡？”
凌云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这些日子，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打赢下一场仗，如何平定高句丽，却忽略了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
同时，也先入为主的认为，李世民定然不惜一切代价拿下高句丽。
确实没想到，李世民会在有优势的情况下撤军。
他想起这些天看到的伤兵，那些断了胳膊、少了腿的士兵，眼神里满是对家乡的渴望，而他却还要让他们继续冲锋陷阵。
“陛下，可是...我们已经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凌云不甘心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只要拿下其都城，高句丽就会臣服，从此边境无虞，将士们的牺牲也值得了！”
“值得？”李世民转过身，目光如炬，盯着凌云，“云哥，你告诉我，什么是值得？是让将士埋骨他乡，让伤兵再也无法回到家乡，还是让更多的人战死沙场，只为了一个‘平定高句丽’的虚名？”
李世民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凌云的心上。
这是李世民第一次这样和他说话，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是啊，他一直以为，只要打赢了仗，就是对将士们最好的交代，却忘了，将士们最渴望的，是活着回到家乡，见到自己的亲人。
“朕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李世民走到帐边，掀开帐帘，望着外面的营火，“朕昨晚收到后方的奏报，粮草只能支撑半个月，而且漠北蠢蠢欲动，若我们在这里久留，恐生变故。
更重要的是，朕看到了将士们的疲惫，他们已经打不动了。”
凌云走到李世民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营火闪烁，偶尔有士兵的咳嗽声传来，那声音里满是疲惫。
“陛下，那您的意思是...撤兵？”凌云的声音有些艰难，这两个字像是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数日的苦战，无数将士的牺牲，难道就要这样功亏一篑吗？
李世民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却异常坚定：“没错，撤兵。我们此次出征，已经重创了盖苏文的主力，攻克了高句丽多座城池，让他们不敢再轻易犯我边境，战斗目的已经达到。继续进攻，只会徒增伤亡，得不偿失。”
凌云看着李世民，只见他眼中虽然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
他知道，李世民说得对，继续进攻，只会让更多的人牺牲，而且粮草不足，后方不稳，一旦漠北趁机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臣...遵旨。”凌云缓缓跪下，声音有些哽咽，“臣之前只想着建功立业，却忽略了将士们的安危，还望陛下恕罪。”
李世民扶起凌云，叹了口气：“起来吧，朕知道云哥也是为了大唐。传令下去，让各营将士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拔营回朝。”
“是！”凌云大声应道。此刻，他心中的不甘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
或许，撤兵并不是功亏一篑，而是对将士们最好的交代。
李世民重新走到舆图前，拿起笔，在高句丽都城的位置画了一个圈，然后在旁边写道：“暂弃进攻，班师回朝。”
“臣替将士们谢陛下！”凌云再次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