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色的火苗在两人之间跳跃,将阳桃苍白脸上的泪痕照得发亮。
得到李长生平静的应允后,她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又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开始断断续续地诉说。
她讲述着记忆中父母模糊却温暖的笑容,讲述那个瞬间崩塌的幸福世界,讲述车祸后如何在亲戚间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尝尽人情冷暖。
她描述着自己如何一边打工一边艰难完成学业,如何在无数个深夜里因为害怕和孤独而蒙着被子哭泣。
说到动情处,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声音哽咽得几乎难以继续。
“……我真的很没用,怕黑,怕一个人……我只想平平安安地活着,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会遇到这种可怕的事情……”
她越说越激动,连日来的恐惧、积压的委屈和对未来的绝望交织在一起
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开始失控,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几乎要崩溃大哭。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聆听的李长生,忽然抬起手,看似随意地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几乎在响指声落下的瞬间,阳桃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温和的倦意如同温暖的潮水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
她还没来得及感到惊讶,眼皮就沉重地合上,身体一软,便靠着身后的墙壁,陷入了深沉无梦的睡眠之中。
她脸上还挂着泪珠,但表情却逐渐变得安宁。
李长生看着瞬间入睡的阳桃,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随手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火,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驱散着寒夜和弥漫的阴气。
第二天清晨,阳桃悠悠转醒。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这一夜睡得格外沉,连一个梦都没有做,醒来后头脑清明,连日奔波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损耗竟然恢复了七七八八,整个人感觉轻松了许多。
“我……我好像睡得很好。”
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对已经收拾妥当、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灰雾的李长生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轻快。
“嗯。”李长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或许是因为昨晚那场不顾一切的倾诉,又或许是因为那一场神奇的深度睡眠缓解了压力,上路之后,阳桃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她不再像昨天那样死寂沉默,虽然依旧紧紧跟在李长生身后,但会偶尔小声地评论一下周围诡异的建筑,或者下意识地表达对前路的担忧。
她甚至鼓起勇气问李长生:“你……你不害怕吗?”
李长生的回答往往简洁到吝啬,有时是还好,或者干脆只是摇摇头。
他的目光更多时候停留在周围的环境上,似乎在观察、在分析,而非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这种沉默并未让阳桃感到被冷落,反而让她觉得,身边这个神秘的男人像一座沉默的山,莫名地让人感到一丝依靠。
时间在寂静和偶尔的低声交谈中流逝。
到了下午,周围的景象愈发荒凉,废弃的农田和倾颓的房屋逐渐被荒芜的野地和乱石岗取代。
空气中的寒意也越来越重,那是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冷。
当视野尽头出现那片倚靠着灰暗山体的低矮建筑群时,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块巨大的、锈蚀得几乎要断裂的铁牌歪斜地倒在路边的荒草里,只能勉强认出“永息”两个残缺的字形,像垂死者的最后喘息。
永息火葬场,到了。
它静静地匍匐在那里,如同一头在灰雾中死去的巨兽尸体。
高大的围墙遍布深色的苔藓和蜿蜒的枯藤,许多地段已经坍塌,露出里面同样斑驳的砖石。
锈迹斑斑的镂空铁艺大门早已扭曲变形,一半耷拉着,另一半则完全歪倒,敞开的入口像一张扭曲怪笑的大嘴,等待着无知者自投罗网。
门内是一片极为开阔的院子,但里面长满了比人还高的枯黄杂草,在绝对死寂的微风中,发出极其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最扎眼的,是那根高耸入云的烟囱,它像一根巨大的、指向灰蒙蒙天空的死人手指,通体漆黑,沉默地诉说着此地曾经的职能。
主建筑是一栋方方正正的灰白色楼房,风格是几十年前的样式,毫无美感可言
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下面暗红色的砖块,许多窗户的玻璃破碎,留下黑洞洞的窗口,宛如骷髅空洞的眼窝。
这里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声音,连风声似乎都被某种力量吸收、隔绝了,只剩下一种沉重到极致的、压迫着耳膜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枯草腐烂的酸涩气
以及一种……更冰冷的、难以形容的,像是骨灰混合着某种陈旧消毒水的怪异气味,幽幽地钻入鼻孔。
阳桃下意识地靠近李长生,牙齿微微打颤,手心沁出冷汗,之前的些许轻松荡然无存,只剩下本能的恐惧。
“不用怕。”李长生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他率先迈步,踏入了那片荒草丛生的院子。
阳桃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硬着头皮,几乎是贴着李长生的后背跟了进去。
一进入火葬场区域,光线似乎都暗淡了几分,温度也更低了。
阳桃亦步亦趋地跟着,紧张地环顾四周。
脚下是破碎的水泥路面,裂缝里也长满了杂草。
他们穿过前院,走向那栋主楼。
主楼的大门是两扇对开的绿色木门,上面的油漆早已斑驳脱落,一扇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
他们的目标是骨灰领取处,按照信上的提示,应该就在这主楼内部。
李长生推开那扇虚掩的门,一股更浓烈的霉味和尘埃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
门内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从破损的窗户透进来的些许灰蒙蒙的光线,勉强勾勒出走廊的轮廓。
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门上原本的标识牌大多锈蚀或脱落,难以辨认。
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清晰的脚印。
阳桃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呼吸都放轻了,紧紧攥着背包带子,眼睛惊恐地扫过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和那些紧闭的房门,生怕里面会突然冲出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走廊深处,大概在中间位置的一扇房门,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扇门,似乎自己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门后是深邃的、不透一丝光线的黑暗。
阳桃吓得浑身一僵,差点叫出声来,下意识地就要往李长生身后躲。
几乎同时,从那道门缝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若有若无的……像是指甲在木头上轻轻刮擦的声音。
“咯吱……咯吱……”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门后的黑暗里,用指甲缓慢地、一遍遍地刮着门板。
阳桃的汗毛瞬间都竖了起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猛地抓住李长生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恐,求助道:
“那……那是什么?!有……有东西!”
她本能地期望李长生能像之前一样,用某种不可思议的手段解决眼前的危机。
然而,李长生并没有出手。
他甚至没有看向那扇发出声音的门,目光依旧平静地扫视着走廊前方,仿佛那诡异的刮擦声只是风吹动门板产生的噪音。
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阳桃耳中:
“你来解决它”
李长生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
阳桃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李长生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不会出手,她必须独自面对门后的东西。
“咯吱……咯吱……”
那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带着某种恶毒的耐心。
虚掩的门缝后,那片浓郁的黑暗蠕动得更加明显,一股阴寒彻骨的气息如同潮水般从门缝中涌出,让阳桃如坠冰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她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强烈的求生欲让她死死抓住背包带子,指节泛白。
“它……它好像要出来了!”阳桃声音带着哭腔,眼睛死死盯着那扇仿佛随时会洞开的门。
“冷静。”李长生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快,带着观察后的判断,“注意看它探出的部分,那截手指。
颜色苍白,近乎透明,但边缘处有细微的、类似被灼烧的焦黑痕迹。
还有门框上的金属合页,锈蚀得不算严重,但靠近门缝的位置,锈迹颜色更深,像是被什么腐蚀过。”
他的话语像是一道闪电,划破了阳桃纯粹的恐惧迷雾。
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顺着李长生的提示看去。
果然,那截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缓缓刮擦的苍白手指,在偶尔接触从破窗透进的微弱光线时,边缘似乎真的有一圈不自然的焦黑。
而门上方那个锈迹斑斑的金属合页,靠近门缝的区域,锈色确实比其他地方更深,近乎漆黑。
“它……怕金属?”阳桃瞬间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信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阳桃慌忙地翻找自己的背包,零食、纸巾、一个小巧的塑料梳子……没有!
她急得额头冒汗。
突然,她摸到背包侧面的一个小袋子里,有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她之前为了方便拆快递随手塞进去的一把小巧的、钥匙圈上的多功能小刀!
虽然主要是塑料柄,但那折叠起来的小刀片是实实在在的不锈钢!
她像捧着珍宝一样将那小刀掏了出来,冰冷的金属触感此刻却给了她一丝奇异的暖意和勇气。
就在这时,那扇门“哐当”一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推开了一大半!
门后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般翻滚,一个模糊的、扭曲的、仿佛由阴影和怨念组成的“形体”从中浮现出来。
它没有具体的五官,但阳桃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充满恶意的“注视”锁定在自己身上。
那截苍白的手指变得清晰,直接朝着阳桃的面门抓来,带起一股腥臭的阴风!
“就是现在!用刀片对准它!不要怕!”李长生的声音如同定心骨。
阳桃尖叫一声,几乎是闭着眼,凭着本能将手中展开的小刀狠狠向前刺去!
她瞄准的,正是那只苍白的手指!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冰块的声音响起!
那截苍白的手指在接触到不锈钢刀尖的瞬间,竟然冒起了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黑烟!
那扭曲的阴影发出一声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的无声嘶嚎,猛地缩了回去,整个阴影形体都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受到了重创!
有效!真的有效!
阳桃心中狂喜,恐惧被这突如其来的胜利冲淡了不少。
她鼓起勇气,睁开眼,看到那阴影似乎想重新缩回门后的黑暗里。
“别让它逃了!”李长生立刻提示。
阳桃不再犹豫,她上前一步,虽然手还在抖,但却坚定地将小刀朝着那翻滚的阴影投掷过去!
她没什么准头,小刀擦着阴影的边缘飞过,钉在了后面的门板上。
但就是这擦肩而过的接触,再次让阴影一阵剧烈的扭曲,发出痛苦的波动。
它似乎意识到这个看似弱小的猎物拥有伤害它的武器,退缩的意图更明显了。
阳桃见状,胆子更壮了。
她看到门边地上有一截断裂的、锈蚀严重的铁质椅子腿,想也没想就捡了起来。
这铁棍沉甸甸的,上面满是红褐色的铁锈。
阳桃双手握住铁棍,像是打棒球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团想要缩回黑暗的阴影横扫过去!
“噗!”
铁棍结结实实地砸中了阴影的核心!
这一次,效果比小刀更明显!
一大片黑气从阴影上溃散开来,那无声的嘶嚎变成了凄厉的哀鸣。
阴影的形体迅速变得淡薄、透明,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最终“啵”的一声轻响,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
连同那扇门后的黑暗,也仿佛失去了支撑,变得普通起来,只剩下阴冷的气息在缓缓消散。
走廊里恢复了死寂。
阳桃拄着铁棍,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汗水湿透,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一种混合着极度后怕、虚脱以及难以置信的兴奋情绪在她心中激荡。
她……她真的靠自己的力量,消灭了一个诡异的存在!
她转过头,看向李长生。
他依旧站在原地,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赞赏的神色,微微颔首:“做得不错”
没有过多的夸奖,但这简单的肯定,却让阳桃的鼻子一酸,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瑟瑟发抖、等待救援的累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