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有点像小时候的倾盆大雨，院子里积下的雨水通过水道流进胡同，又从胡同的中间低洼处汇聚到大街上，气势汹汹、大有翻江倒海的气魄。
项飞和董璐坐在马扎上，手拄着下巴，像小时候欣赏一场电影似的看着外面。
豆大的雨滴连成一条线，像一条珠帘挂在天地之间，给所有景致都增加了一层神秘的朦胧。雨水从房檐落在门台上，溅起一个又一个调皮的水花，打在他俩的身上、脸上、手心里。
他们却不躲，享受着难得的清凉和舒爽。
六大娘也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手中拿着一串不知哪里来的佛珠，绕在手中，不缓不急地挨个拨弄着珠粒。她不信佛，至少没看到家里面供奉佛像，也没有任何与佛陀相关的东西。
但是这不妨碍佛珠在她手里，更或许她心里立着一尊佛，不然经历那么多事，为什么还那么平静和恬淡？
“下的真大，有点像以前的雨了，璐璐你记得小时候不？平时你都蔫不拉几，一下雨高兴的都能跳起来。那时候扎着两个马尾辫，穿一身小花裙，一双红色凉鞋，满大街跑着踩水玩！拦都拦不住！”六大娘平静的脸上映现出一丝笑容。
“哪能不记得？在水里玩的时候，凉鞋还被水冲走了！我怕挨骂，一直不敢回养父家，最后还是您带着我回去，让我少了一顿胖揍！一晃眼，十大几年过去了！六大娘，一想到你变老了，有一天会离开我，我就想哭！”
董璐带着马扎来到六大娘跟前，趴在她的膝盖上，被一只满是褶皱的手轻轻抚摸着。
“傻丫头，哭啥，谁都有变老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辈子，小的时候玩一玩，长大后折腾折腾，老了收个尾、留个念想！谁都这么过，属于自己的那辈子过完就该死喽，活的时间太长也没意思，身边的人都走了，活着太孤！”
“六大娘，您不孤，有俺呢！还有项飞，还有曹婶、曹叔他们！”董璐抬起头，望着六大娘的眼睛：“要不您跟俺们一起回北京吧！这样咱们就能每天见面了，俺们在燕都租了房子，管够三个人住！”
六大娘摇头笑笑：“那你们给我又安暖气、又整饬院子，不白弄啦？不用，大娘刚才就是那么一说，你看俺身体没一点毛病，咋不活个百八十岁？你还在上大学，等毕业工作稳定了俺再去玩两天，也不能常住，故土难离，我舍不得那一院菜和老枣树！”
“雨停了，董璐不去外面蹚水玩吗？”项飞回过头来，指了指外面。
“我又不是小女孩了，不去！”董璐依然趴在六大娘身上，感受那份踏实和温暖。
“你不是让我为你写首诗吗？走吧！出去找找灵感，雨后空气特别好！”项飞一直喜欢下雨天，更喜欢呼吸雨后潮湿、清新的空气。
“去吧！出去转转，在家里闷了大半晌，砖路铺好了，不怕摔，我也出去走走！”六大娘站起来，把佛珠放在后面的条几上，董璐无所依靠也只好站起来。
雨虽然停了，树上还存有大量雨水，滴滴答答地演奏着雨后协奏曲。
踩着潮湿的砖石甬道，他们穿过整个院子来到大门口，胡同里依然在往外流雨水，只有两边稍高的地面可以行走，却也是泥泞难行。
六大娘把马扎放在大门口坐下来，探头在胡同里面看着大街上的一角，听着哗哗的流水声。
“水有点深，咱们也在门口看看得了，蹚水还得把裤子弄湿！”项飞开始打退堂鼓。
鄙视地看了项飞一眼，董璐把鞋袜一脱，挽起裤脚至膝盖处，迈步走进水流中间，脚踝瞬间没入清亮的水中，只留上面一截白皙的小腿。
“赶紧下来，不然我把你推进水里！”董璐拿脚丫向项飞踢出一个水花。
项飞毫不怀疑这一点，也立刻脱掉鞋袜走进凉凉的水中，刚进去，董璐就把自己的小脚丫踩在他肥厚的脚背上。他正感受那异样的触感，董璐一抬脚又踢出一个水花，直接溅在他的脸上。
抹一把脸，他弯腰捧了一捧水，坏笑着地向董璐冲过去，对方哪能坐等反击，蹽开步子，蹚着水向街上跑去。
刚跑到街上，董璐突然站定冲项飞摆了一下手，好像还使了个颜色。
报仇心切的项飞，哪管董璐的摆手示意，还没出胡同就把手中的水扬起来：“天女散花！”，说完自己也站在了天女散花的范围内。
刚跑出胡同，项飞立刻看到满大街的人，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站在胡同口看着那一声“天女散花”的声源地。
目光到达的同时，“天女散花”也同时落下来，两个人一脸狼狈冲乡亲们尴尬地笑着。
大家都没见过这样的大人还蹚水玩，玩的还那么嗨，一脸讶异地望着这对小情侣。
倒是董璐的发小石子善解人意，连鼓掌带叫好地化解尴尬：“再来一个！”
一群小孩也嬉笑地跟上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项飞果真捧起一捧水，只不过没向董璐撒去，直接泼向石子和那些小孩，于是水流中又多了一些大大小小的脚丫！
那些家长罕见地没有管束孩子，怔怔地看着水流中飞起的那一个个水花，一个个面露羡慕之意，村子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
最后个个衣服弄的精湿，回家的时候在路上留下一段连续不断的水渍。
“董璐，光顾玩了，没带衣服怎么办？”项飞突然醒悟道。
“我有衣服啊！以前的旧衣服都在家里，你我就不知道了，估计要光屁股了。”董璐眼睛滴溜一转，身体碰了项飞一下：“我有个主意，你脱光衣服钻进被窝里，我生个火把你的衣服烤干！”
“大热天你让我裹条被子？我不干！”
“好心当成驴肝肺，那你穿试衣服吧！反正难受的不是我！”董璐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旧衣服，冲项飞做了个鬼脸，走进里屋去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