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姬虽然表现得很高兴，自然而然地开始享受前任“千妖”留下的行宫，但心里的警惕却是半点也没放下。虚境她到现在为止也只到过七层一次，八重宫的守护者又岂是那么好相与的。她不过是恰好和那位殿下获得了同一个名字，终究不是同一个人，又怎么能让蒂拉甘心侍奉。
“殿下请先休息，蒂拉去为您准备饭菜。”微微躬身，蒂拉细声说着，低头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夏姬立刻站了起来，围着屋子走了几圈，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蒂拉虽强，夏姬自己也是站在顶点的人之一，她不相信如果有人在她眼皮底下做了手脚她会一点也察觉不到。
“怎么了？那个人有什么不对劲？”金还不是很习惯夏姬长大之后妖魅的模样，左顾右盼就是不肯看她。
夏姬也不管他，重新坐了下来：“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强化系的人一向有野兽的直接，既然自己有疑惑，不如让他猜一猜。
“你真的是她说的那个‘殿下’？”
“我之前以为不是，现在却又不确定了。”
“之前你放血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确定了你和这个遗迹有什么关系？”
“是行宫，不是遗迹。”夏姬把发丝缠在手指上绕了几绕，“之前只是猜想，那些傀儡对炼羽的血有反应，我自然会联想到自己身上。可是‘还梦’蒂拉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我听说过她的一些事情，刚才发生的那些究竟是不是真实现在都难以确定，这份联系当然也就不那么可信了。不过……”夏姬张开手掌来看了看，皱着眉靠在炼羽的身上不再说话。从刚才开始她就已经没办法解除变身术回到现在六岁的状态，反倒像是她的身体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法则的冲击，这个古怪的行宫竟然可以抹消掉？
另一处的精致房间内，刚刚离去的蒂拉沉默地抚摸着房中的装饰，眼帘低垂喃喃自语：“殿下……记不得蒂拉的这个，究竟还算不算是殿下？”
“扑啦。”一踏入禁地就已经被抛到一边的血灵扇着翅膀飞到她怀里，蒂拉轻柔地抚了抚它的羽毛，“你觉得这个殿下怎么样？”
血灵舒服地在地拉怀里蹭了蹭，细声叫了两句。
“很强是吗？呵，千妖这个名字又怎么会让弱者继承。”蒂拉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古怪的笑容，原本正在为血灵梳理羽毛的手突然收紧，直接捏碎了它的脖子，看也没看一眼直接扔在地上走了出去，“好好打扫一下，不要让这种没用的东西污了带领下的卧房。”
不管蒂拉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思，接下来的一顿午餐的确是足够精致丰盛，宾主尽欢，起码金吃得非常开心。期间蒂拉一直像个真正的仆从一般站在夏姬身后随时为她服务，炼羽冷冰冰的瞪视也没有削弱她的殷勤。
接过蒂拉伸手递来的餐巾轻轻擦拭嘴角，瞥了一眼毫无形象瘫在椅子上的金，夏姬还是决定做自己的事。
“蒂拉，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我和你的主人，也就是之前的那位‘千妖殿下’是不一样的。可否告诉我，我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蒂拉眼波闪了闪，轻轻点了点头，在夏姬的对面坐下。
“从千妖殿下死后，我已经六百年没有踏入过那个世界，我对巫界的记忆只停留在那个时候，所以在殿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蒂拉也不是很清楚。但是，行宫的法阵是当年殿下亲自画下，绝对不会有错！”蒂拉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是镀上了一层荧光，目光灼灼地盯着夏姬，“不知殿下有没有到过魔界？”
“血巫修炼必须遍历六界九天，魔界我自然是去过的。”
“那么，可有感觉，每到一次魔界，面貌就会稍稍改变一点。越是接近，魔魅越盛？”
夏姬一顿，暗紫的双瞳对上蒂拉，这件事……只有她和老师知道。与生俱来的魔魅，一开始完全压制不住，只要靠近就会被蛊惑，凭借着老师日复一日加重的封印才能稍稍压制住。直到她击碎星辰，获得“千妖”这个名字之后才真正被自己控制住，她怎么会知道？
看她的反应蒂拉就知道被说中了，露出一个兴奋又复杂的笑容：“很少有人知道，千妖殿下在进入巫界之前其实是出生于魔界，天然的魔魅正是殿下在魔界修炼多年所成。”所谓魔魅，是从魔女莉莉丝传下来的能力，被魔魅所摄之人注定被蛊惑，并非失却本心，而是获得本心所向，所以即使是圣者，只要有心，便不得不心甘情愿的靠近、沉沦。夏姬正是因为在击碎星辰之前还没有完全获得千妖的力量，才会反被魔魅所压制。
“千妖……”夏姬手指在桌上一下下地敲着，直敲得金坐立不安才终于开口，“我原以为，我和她不过是恰巧获得了同一个名字。”又或者，她原以为，可以这样自欺欺人一辈子。
蒂拉收起笑容：“六百年前，千妖殿下是唯一一个可以和逐星大人比肩的女巫，现在的殿下还远远不够。”深深鞠了一躬，退出门外。
“为什么我偏偏是她？”阖上眼睛抱住炼羽的身子用力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杀戮欲望。
从她获得这个名字的第一天，她就知道自己的不对劲。击碎星辰是跳出轮回的证明，却从没有人从星辰中获得力量；她明明是以人类之躯出生，却得到了连黛西丝都没有获得的魔魅；即使是被誉为最有天分巫师的逐星大人升格成血巫也花了四百多年，为什么偏偏她就这么轻易的得到了这些？
一切的一切早就说明了她和“千妖”这个名字的关系根本就没有这么简单，再加上老师看她时总像是透过自己看到什么故人的怀念眼神。她就是“她”，不管是在老师还是在蒂拉的眼里，她不过是从前那个人的替代品，一个用来怀念过去的纪念品而已。
“该死！”察觉到自己越来越悲观的想法，夏姬召出听心，贴在心口的位置，片刻，狠狠地咳出一口血来。
果然，她怎么可能自己产生这种想法。只是要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希望她消沉，还是希望她怨恨？
“主人！”看她突然咳出血来，炼羽身子一僵，低头去察看她的状况，金也是吓了一大跳。
“夏姬，你没事吧！”
“真是糟糕。”夏姬摇了摇头，从炼羽怀里站起来走到窗前，“明明知道是陷阱，我却偏偏想要跳进去。”从来没有人能在惹了她之后还全身而退的，她不甘心的后果就是，哪怕付出不值得的代价也要好好发泄一下。况且，这次的事情不是不小心牵扯到她，而是真正以自己为主角。
“哈哈，夏姬，既然是你的事我一定会帮忙的！”金扬起笑容打破有些僵硬的气氛，虽然有些傻气，但是看上去，意外的可靠呢。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嫌麻烦就好。”夏姬嫣然一笑，恢复了之前魅惑慵懒的模样，金愣了一愣耳朵红红地转过头去。
“哼。”炼羽冷哼一声，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好啦。”夏姬轻笑着捏了捏炼羽的脸颊，“让我去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们在这里好好呆着。”
走出房间，随意拉过一个傀儡女孩，既然法阵承认了自己，那么作为主人自己的命令她应该会听。
“带我去千妖之前住的房间。”
身为傀儡，即使再精妙，也只会遵循命令而不会揣测背后的意义。不知道夏姬用意的女孩点了点头，引她走向整个行宫中最为华美的屋子。
如果说行宫中的各类宝物让爱财的夏姬无比想动手去抢的话，那么千妖卧室里的东西则让她连这一点心思都断了。
法则卷轴，禁制宝玉，暗魔琉璃砂……
每一样都是从混沌时代传下来的东西，她即便得到了也没办法控制。总算体会到蒂拉说的她现在还远远不够是什么意思。怪不得这几百年来这几个不可一世的血巫都甘心让几乎没现过面的逐星坐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他们那个时代的强者究竟有多大的力量？现在的巫界根本就不够看。
管理着整个行宫的蒂拉自然是知道夏姬进了那个房间，但她自己也不知现在是什么心情，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去把她带出来。
她骄傲强大的千妖殿下，六百年的时光，她心甘情愿待在这个能量稀薄的宇宙守着这个空落落的行宫，最后等来的却不是她获得永生的主人，而是已经不可能再重拾记忆的另一个人。
她不能容忍有人替代殿下的位置，不能容忍有人这样理所应当地接受殿下留下的遗产。可偏偏，即使她不再记得一切，不记得她的初衷、也不记得自己，她们的灵魂依然是同一个人。
蒂拉从来没有绝对自己这么矛盾过。她来自大名鼎鼎的虚境八重宫，有多少人曾经匍匐在她的脚下等自己为他们指点迷津，如今迷惑是自己，她却没办法轻易走出来。
不过是一个实验而已，早就预料到了可能会失败，可当这个结果真的到来时，她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忍耐了六百年，等来的，不过“遗憾”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