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衣,别信他!”
唐阿富满眼憎恶地盯着言之凿凿的沈东善,头也不回地对柳寻衣说道:“此人阴险狡诈,一向唯利是图,他今日主动登门势必暗藏图谋。你千万不要听信他的花言巧语,当心步我的后尘。”
“当然,沈某交朋友绝不会仅靠两张嘴皮子。”沈东善对唐阿富的斥责充耳不闻,径自向柳寻衣说道,“解决隋佐这桩麻烦,便是我为寻衣贤侄准备的第一份见面礼。我相信寻衣贤侄绝对不是那种是非不分,敌友不辨的人……”
“姓沈的,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阿富!”萧芷柔打断唐阿富的叫嚣,“寻衣心里有数,不妨先听他把话说完。”
唐阿富可以不在乎旁人的想法,却不能忽视萧芷柔的意见。他深深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沈东善,愤愤不平地收起无情剑,心有不甘地退到一旁。
“如此说来,昨日在东海茶楼密会章雄的人是沈老爷?”见局势渐渐稳定下来,谢玄重整思绪,趁机开口,“想必那枚三焰金箍狼牙的主人也是沈老爷。”
“沈某不才,昔日与忽烈王爷有些交情,侥幸得到他赐予的三焰金箍狼牙,方才能撬动章雄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沈东善也不兜圈子,一开口就点破形势的关键,“寻衣贤侄有所不知,郭贤虽贵为洛阳将军,但他的靠山阿里不哥却是一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章雄虽只是一名参将,可他的背后却是实权在握的忽烈。洛阳的情势,表面上是郭贤和章雄在争权,实际上是阿里不哥和忽烈两大派系在暗中斗法,且忽烈具有绝对的优势。若非忌惮蒙哥大汗,迫使忽烈和汪德臣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待时机,阿里不哥的爪牙不可能盘踞在洛阳城数年之久。更何况‘县官不如现管’,洛阳城地处中原,正是南征统帅忽烈的势力范围,隋佐又是他的部下,此事追不追究?如何追究?向谁追究?皆由忽烈做主,绝不是郭贤那种废物傀儡可以左右的,甚至就连他的主子阿里不哥……恐怕也不够分量。因此,欲解隋佐之危便要对症下药,设法笼络章雄远比收买郭贤更加管用。”
言罢,沈东善偷偷瞄了一眼表情淡漠的柳寻衣,拱手赔笑道:“形势危急,沈某不得不擅自做主。搅了寻衣贤侄的谋划,还望贤侄念及沈某一番好意,千万不要见怪。”
“你怎知我有谋划?”柳寻衣不动声色地反问,“又怎知我打算收买郭贤?”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寻衣贤侄在中原武林锋芒毕露,我和吴公子也是担心你出现什么闪失。”
虽然沈东善的措辞十分漂亮,却也在变相承认自己和吴双一直在暗中监视他。
万幸吴双对柳寻衣有恩,否则单凭这一件事,就足以令二人产生隔阂。
不得不承认,沈东善的消息更加周全,考虑更加细致,行事亦更加稳妥。只不过,他此举也切切实实地打了柳寻衣的脸面,将与郭贤合作的柳寻衣衬得既愚蠢又莽撞。
“沈老爷不愧是富甲天下的巨商,果然消息灵通,出手不凡。”谢玄担心柳寻衣恼羞成怒,于是连忙接话,“传闻蒙古大小官吏见到三焰金箍狼牙如见王驾,沈老爷三言两语摆平刚愎自用的章雄,足见传闻非虚。”
谢玄刻意强调三焰金箍狼牙的重要性,是在替柳寻衣挽回颜面,同时也在变相恭维沈东善的手段。
“沈老爷乃大宋商界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却得到蒙古宗王的青睐,此事……倒也有趣。”柳寻衣目不转睛地盯着侃侃而谈的沈东善,讳莫如深地问道,“我听闻三焰金箍狼牙极为珍贵,每一位拥有它的人都是忽烈的座上宾,深受他的信任和依仗。而今宋蒙两国的关系危若累卵,说不定哪天就会兵戎相见。值此敏感时期,沈老爷却拿着蒙古宗王的信物做着大宋百姓的生意,难道就不怕引起世人的误会,被人说是立场不明,两面三刀?”
“寻衣贤侄言重了!”沈东善放声大笑,连连摆手,“沈某区区一介商贾,既不敢指点江山,亦不能匡俗济时,家国天下这份重任更是万万担当不起。说到底,我只是东买西卖赚几个辛苦钱罢了。既然打开门做生意,就不能有门户之见,地域之偏。东善商号之所以能够小有成就,无非是买卖的货物比别家更多,经营的地方比旁人更广而已。非我自夸,东善商号的生意遍布天下,又何止于大宋?蒙古、大理、西域、吐蕃、高丽、流求、天竺、蒲甘……到处都有分号,遍地都是货主。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沈某又岂能厚此薄彼?自当入乡随俗,广结八方,方能生意兴隆,财运亨通。我是蒙古宗王的座上宾不假,同时我也是不少宋廷重臣的朋友,和大理、高丽、蒲甘等国的皇室同样交情匪浅。”
言至于此,沈东善佯装无意地扫了一眼吴双,又道:“对了!我和少秦王也有生意上的往来,否则吴公子也不会降尊纡贵替沈某做说客。”
闻言,吴双眉头微皱,似乎没想到沈东善会在这个时候拿自己做挡箭牌。不过他心里虽然有些不快,嘴上却没有推脱,算是默认了沈东善的说辞。
这一幕,令沉默良久的洵溱眼神一变,本就不悦的脸色变得愈发阴郁。
“其实,生意人和江湖人一样,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沈东善仿佛对旁人怪异的目光毫无察觉,神态依旧从容,笑容依旧灿烂,言谈举止依旧充满自信,“宋蒙不睦,却不妨碍我在两国做生意。正如昔日的洛府主和金坞主,二人素有不和,但他们都是沈某万分敬重的朋友,同时沈某也被他们视为万分重要的朋友。此一节旁人也许不知,但谢府主一定知晓。”
“这……”
谢玄清楚柳寻衣恩怨分明的性子,也知道他为何对沈东善发出那般不友善的质问。
与此同时,他也理解沈东善圆滑世故的做派,明白他旁征博引的目的。
只不过,谢玄现在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既不能帮着柳寻衣藐视沈东善,更不能帮着沈东善反驳柳寻衣。
“商人重利轻别离。沈老爷刚刚一席话,倒是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何为商人重利。”自幼在天机阁长大的柳寻衣,骨子里刻着家国大义的思维观念,对沈东善重利轻义的思想自然十分不齿,反问道,“难道在沈老爷的眼里真的只有利益,全然不顾民族大义?”
“顾!当然要顾!沈某也是肉体凡胎,岂能一点感情都没有?”沈东善辩解道,“虽然沈某的生意遍天下,可说到底我仍是汉人,出门在外仍被人视作宋商。再说自私一些,倘若大宋强盛万国来朝,沈某又何必跑去塞北向蒙古人赔笑脸?”
“国运如此,动荡既非一朝一夕,牵连亦非一事一物,大宋子民何止千万?我怎不见其他人跑去赔笑脸?”
感受到柳寻衣咄咄逼人的气势,沈东善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稍作沉吟,方才幽幽地说道:“文死于谏,武死于战。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各行其是即合乎天理人伦。寻衣贤侄出身于庙堂,成名于江湖,九死一生于刀剑,出人头地于血火,自是忠心贯日,壮志凌云。反观沈某……三尺微命,一介布衣,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能做的无非是谈谈生意,赔赔笑脸,此乃求生之道。还是那句话,即使到了今天,即使我已成为不少人羡慕的‘大宋第一富贾’,可我仍谁都不敢得罪,也谁都得罪不起。对忽烈如此,对少秦王如此,对你寻衣贤侄……亦是如此。”
沈东善言出肺腑,说到最后他的眼角已不知不觉地透出三分红润。俨然,这番话他是走了心的。
“沈……”
“那个……谢某十分好奇,沈老爷是如何说服章雄的?”谢玄担心柳寻衣和沈东善越聊越僵,故而连忙岔开话题,“总不能用一枚信物强势压人吧?”
“谢府主所言甚是!如章雄这般武夫一向吃软不吃硬,强势压人只会适得其反。”沈东善迅速收敛思绪,有条不紊地答道,“其实,章雄一直不屑于志大才疏的郭贤,忽烈也不希望自己的地盘被阿里不哥插上一脚,汪德臣派章雄来此出任参将,其真正意图正是伺机取代郭贤,夺回洛阳大权。”
“难怪章雄一到洛阳城就打着将军府的旗号四处惹事,原来是为了给郭贤使绊子。”谢玄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沈老爷这次是顺水推舟喽?”
“顺水推舟也要时机得当才行。”沈东善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这一次沈某胆敢先斩后奏,一是寻衣贤侄找郭贤合作,阴差阳错地让我找到可乘之机。二是我权衡利弊之后,算准忽烈和汪德臣一定会卖我这份人情。因此,与其说我说服了章雄,倒不如说我向他挑明了忽烈和汪德臣不可明示的心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