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在瑞章一家颇有些档次的饭馆的小包厢里,徐盈和高逸平也正在谈论着这个话题。
受到高凡的启发,高逸平决定要私下里找徐盈谈一次,了解一下化工厅对化肥工业公司的安排。这种事情是不便放在明面上说的,所以高逸平便把谈话的地点选择在了饭馆里,用的是“请徐厅长吃顿便饭”的名义。
高逸平与徐盈认识很多年了,除了工作关系之外,私交也是不错的,在一起吃饭的次数都记不清楚了。当然,这里说的吃饭都是指公务用餐,是有很多人在场的那种。
省厅领导听起来高不可攀,但领导的意志最终还是需要通过下面这些企业去实现的。所以省厅领导和下面的企业负责人一般都会保持良好的关系。
化工厅直属的企业不多,系统内的大多数企业都是市县两级所属的。比如原来的沧海化肥厂,就是沧塘县的企业,化工厅对沧海化肥厂只有业务指导的关系,高逸平这个厂长的帽子,是由县里管着的,与化工厅无关。
从理论上说,高逸平甚至可以不用看化工厅的脸色,反而是徐盈这个副厅长如果想办成什么事情,还要和颜悦色地请高逸平配合。
徐盈是业务干部出身,在化工厅领导是学历最高的。高逸平也是大学毕业,在省里一干工人出身的化肥厂领导中,也属于学历最高的几人之一。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徐盈和高逸平颇有一些惺惺相惜的意思,每次化工厅系统开会聚餐的时候,徐盈到各桌敬酒,在高逸平这桌停留的时间都会比其他桌更长一些。
顺便说一句,高逸平曾有一回在家里说起此事,本意是想炫耀一下自己与省厅领导的关系,结果却换来了冉玉瑛阴阳怪气的评论,吓得他从此再不敢提起此事了。
自从自家的儿子突然“开窍”之后,高逸平政绩频出,更因为沧海化肥厂成为全国铵改尿试点企业,而一步从县里的正科级干部跃升至了正处级,隐隐有与徐盈平起平坐的趋势了。
地位变了,胆气自然也就壮了。搁在过去,高逸平是不便请徐盈单独吃饭的,但现在,他觉得这样安排并无不妥。一来,双方过去就有私交,二来,自己的级别也够了。一个正处级的公司总经理,请一位副厅长吃饭,可以算是同事小聚吧?
“老高,你这是搞什么名堂,咱们之间还用得着这样客气吗?”
徐盈应邀而来,走进饭馆包厢的时候,笑呵呵地评论道。
“徐厅长,咱们认识也有20年了吧?这么多年,徐厅长对我一直都很关心和照顾,尤其是这几年,我家小凡也在徐厅长的领导下工作,得到了徐厅长的提携。于公于私,我都该请徐厅长吃顿便饭,聊表寸心。”
高逸平一边招呼徐盈入座,一边说着这种场合里的套话。
即便只有两个人吃饭,座次也是有尊卑之分的。高逸平请徐盈坐在上首,徐盈却是把座位移偏了几分,避开上首位,这样与高逸平的位置之间就没有过于明显的地位落差了。
这样一个细节,也反映出了徐盈对于二人关系的定位,工作上是上下级关系,私下里就是平等的朋友了。
高逸平倒也没有矫情,徐盈的这个举动其实也是在他预料之中的。如果徐盈真的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让高逸平坐在下首,则这顿饭也就没有吃下去的必要了。要汇报工作,他明天到徐盈办公室去汇报不好吗?
高逸平点的菜不多,只是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没有特别昂贵的山珍海味,这便是普通朋友小聚的标准了。酒水选的是四特酒,不过事先也说好了只是小酌几杯,喝不完就带走的那种。
酒菜上得很快。二人随便地聊着一些家常话,喝酒吃菜,气氛颇为融洽。酒过三巡,高逸平把话题引到正事上。
“徐厅长,我听说南清、莘野、穆阳这几个省,都把化工厅撤销了,咱们茂林会怎么样?”高逸平问道。
徐盈道:“老高,你的消息很灵通嘛。撤销业务厅局,改为行业协会或者工业公司,是现在的大势所趋。省经委已经找很多个厅局谈过话了,咱们化工厅也不例外。”
“那么,化工厅是会改成行业协会,还是工业公司呢?”
“目前还定不下来的,就是这件事。”
“怎么讲?”
“改成行业协会,基本上就是变成一个空架子了。说是可以做行业协调,实际上,有谁会听你协调呢?化工厅好歹还是一级行政部门,这几年说话都不太管用了,下面的企业对厅里的要求阳奉阴违,我们也没多大办法。以后变成行业协会了,谁还会理我们?”
“这么说,厅里的倾向是改成工业公司?”
“改工业公司的难处在于,公司是要搞经营的,要能赚钱才行。化工厅过去只会花钱,不会赚钱。现在让厅里这些人去赚钱,不是要了他们的老命吗?”
“……”
高逸平无语。
徐盈还真是没把他当外人,这种自曝家丑的事情也能当面说出来。
协会属于社会组织,是靠政府拨款生存的,旱涝保收,但没有权力,相当于一个混吃等死的机构。工业公司倒是有权力也有实惠,但需要负责任,万一经营不善,陷入亏损,那么就别提什么实惠了,没准连工资都发不出。
对于化工厅的干部们来说,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维持现状。既保留行业主管部门的权力,又不用操心赚钱盈利的事情,这才是当官的最高境界。
可是,国家不会惯着你的毛病啊。你不想干活,又想让国家财政养着你,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国家搞改革,就是要把官员们从舒适区推出去,要么自己去赚钱,要么就去坐冷板凳。
其实每个人心里还明白另外一点,那就是坐冷板凳是不可能持久的。现在让你坐一会,只是为了缓冲一下情绪,省得政策过于激进,引发混乱。等你坐上三年两载,大家都把你忘记了,国家就要撤掉这张板凳了,届时你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