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凡滔滔不绝讲了一大堆，在他终于停下口，拿起云中明此前倒给他的茶时，看到云中明和毕连生的脸上都有一些凝重之色。
“云总工，你觉得小高说的事情，有可能吗？”毕连生轻声地向云中明问道。
云中明慢慢地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又同样慢慢地摸出打火机，点着了烟，深吸了一口之后，摇摇头道：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这样的事情，让我们这些人怎么敢想。”
高凡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然后笑道：“怎么不敢想，两弹一星咱们也搞出来了，光刻胶还能比两弹一星难？”
“这不是一码事。”云中明道，“两弹一星，是我们倾全国之力搞出来的。当年为了搞原子弹，我们把全国的人力、财力、物力都投进去了。成就是很辉煌的，但代价也非常大。
“现在国家提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我们怎么可能用两弹一星那样的投入去搞军工技术呢？”
高凡道：“可是光刻胶也没到需要倾全国之力的程度啊，咱们现在不是已经比日本人领先了吗？”
“这是因为……”云中明说了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个问题，“小高，你的意思是说，下一步我们仍然可以走这种取巧的方法，用很少的投入，保持技术上的领先？”
可以是可以，只要有我这个作弊器在，保持30年的领先优势又有何难。
但是，这种靠作弊获得的领先，并没有什么意义。科技竞争的根本还是科研能力的培养，而不是抄几个配方就足够的。
第一步，我可以帮你们迈出去，但后面的路，还是麻烦你们自己走吧。
高凡在心里想着，对云中明说道：“云总工，你为什么要强调用很少的投入呢？必要的投入还是需要保证的吧。”
云中明目光有些黯淡，他说道：“有些事情也用不着瞒你。自从国家提出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口号之后，我们科工系统的经费就被大幅度压缩了。
“很多科研项目都下马了，能够留下来的，都是关系重大国防安全问题的。这次我们之所以要和森谷会社谈判，就是因为上级要求我们迅速推出一批军转民的技术和产品，实现自主创收。
“全国的科工系统单位情况都差不多少。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我们研究所有可能拿出钱来搞这种并不特别必要的技术研究吗？”
高凡笑道：“云总工，我记得两年前也是在这个办公室，你批评我是‘一切向钱看’，想不到刚过两年时间，您也开始向钱看了。”
“什么混账话！”云中明怒斥了一句，随即又自嘲地笑了一声，道，“可不是有这么回事吗，看起来，你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对了，云总工，对于国家提出的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一条，您是怎么看的？”
“当然是支持，还能怎么看？”
“您这是场面话呢，还是发自于内心呢？”
“大部分还是发自于内心吧。”云中明道，“过去，咱们处于严峻的国际形势之下，保证国家安全是最重要的事情。在那个时候，国家挤出宝贵的经费，保证国防科工的发展，这是非常必要的。
“现在，国际环境有所缓和，国家做出了三十年之内没有大规模战争的判断，这个判断我也是赞同的。那么，我们就应当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大力发展经济，把人民生活搞上去。
“我听一些去国外考察回来的同志们说，西方国家的生活水平比我们要超前了起码30年。咱们搞了30多年的社会主义建设，到今天人民的生活还这样拮据，也是不符合咱们的发展目标的。”
“国外岂止比我们超前30年啊，你看那个《摩登时代》，人家美国人60年前就比我们发达多了。”毕连生在旁边说道。
“原来如此。”高凡微微点头。
媒体上经常用一个词，叫“有识之士”。云中明、毕连生这些人，就属于这个年代里的有识之士。他们热爱自己的事业，愿意献身科工事业，但他们对国情民意也有着清醒冷静的思考。
老百姓可以为了两弹一星而勒紧裤腰带，但他们不能永远这样勒下去。一个国家，如果长期忽视百姓生活的改善，最终的结果就是会丧失民心。
这个年代的苏联采取的就是这样的政策，它拥有全球最庞大的核武库，军事实力让美国都不得不退避三舍。但苏联百姓却买不到一台质量合格的电视机，面包和黄油都需要配给。
最终的结果，就是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苏联的解体，还要等待好几年的时间。但当下的云中明、毕连生这些人，已经能够有这样的意识了，知道国家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政策取向是完全正确的。
用后世的话来说，改革是全民的共识。
“云总工，毕主任，其实，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并不是不发展军工，相反，反而是为了更好地促进军工。”高凡说道。
“怎么讲？”云中明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他亲自起身去给高凡的杯子里续了点水，然后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高凡道：“国家对于军工企业的要求，是‘保军转民’。发展民用技术的最终目的，是促进军工技术研发。就以光刻胶这件事来说，我们要做的，是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用已经取得的成果来最大限度地获得收入，再用这些收入来支持后续的研发，使我们永远处于领先地位。
“刚才毕主任说，枫林所一年也生产不了多少光刻胶，这个说法就过于保守了。既然我们已经掌握了最先进的光刻胶技术，为什么不能建一个厂子来生产这种光刻胶，然后到国际上去抢森谷的市场。”
“抢森谷的市场，这怎么可能？”毕连生脱口而出。
高凡呵呵笑道：“为什么不可能呢？”
“你知道森谷的技术实力有多强吗？”
“你是说，因为美国的军事实力强，我们就不守上甘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