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带着凉意,划过他的眉骨时,动作竟难得地放轻了。
刘醒非抓住她的手,她的手指修长,掌心却有层薄茧。
“小丽,”他第一次这么叫她,声音很轻:“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魔气灌体,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是你进入到我的意识里,在你的帮助下我才能封印魔兵的魔气。”
她身体一僵,眼神闪烁了一下。
在鬼冢最深层,魔气几乎要吞噬刘醒非的神智,是她,利用妖王权柄,施展秘术,进入到刘醒非的神魂深处,和刘醒非一起,封印镇压了魔兵的神魂和庞大的魔气。
所以刘醒非才能轻易的醒来。
“好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李小丽抽回手,声音硬邦邦的。
“所以你最好快点好起来,别指望我伺候你一辈子。”
说话间,门铃响了,是酒店送来的早餐。李小丽起身去开门,推着餐车进来时,刘醒非看见餐车上除了粥和包子,还有一小碟切好的生牛肉,沾着辣椒粉。
那是她的口味,也是她身为虎精时最爱的食物。
她把牛肉推到他面前,没说话,自己拿起一个肉包啃了起来。
刘醒非看着那碟牛肉,忽然觉得浑身的疼痛都减轻了许多。
他知道,李小丽的情义从不是挂在嘴边的甜言蜜语,是此刻碟子里带着温度的生肉,把自己喜欢和分享给他,是黑丝裙摆下藏着的、不肯轻易示人的柔软。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照在两人身上,将魔兵鬼冢的阴霾彻底隔绝在江州之外。
刘醒非拿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时,对上李小丽投来的目光,那眼神里不再只有警惕和冰冷,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初春融化的冰溪,在坚硬的外壳下悄悄流淌。
也许她永远不会相信爱情,但这并不妨碍,她已经把他划进了自己的领地。
对一只失去真身的母老虎来说,这或许已是最沉重的承诺。
江州宾馆的房间里还残留着午后阳光的暖意,刘醒非指尖轻轻拂过李小丽额前的碎发,她刚从一阵心悸般的眩晕中缓过神来,脸色还有些苍白,此刻正靠在他肩头,呼吸间带着依赖的轻浅。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一种无需言说的柔情,窗外的蝉鸣都像是被拉长了调子,变得格外温和。
“还晕吗?”刘醒非的声音放得极轻,掌心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刚才真是吓我一跳。”
李小丽摇摇头,唇角弯起个虚弱的笑:“没事了,许是之前在坟冢里耗了太多心神。倒是你,一直守着我,自己都没歇会儿。”
话音刚落,房门“咔哒”一声被推开,孙春绮拎着东西走进来,目光扫过相拥的两人,当即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哟,这氛围正好呢,我是不是回来得不是时候?”
她作势要退出去。
“要不我先回避会儿,等你们‘正事’办完了再进来?”
刘醒非无奈地轻咳一声,扶着李小丽坐直身体:“别闹,刚醒过来,正说你呢。”
他看向孙春绮手里的东西。
“你去处理后续了?”
“可不是我嘛。”
孙春绮把手里的长条布包往桌上一放,布帛滑落处露出半截泛着冷光的金属边缘,上面贴着一张朱砂印符,隐隐有灵气流转,显然是件厉害法器。
“你们俩倒好,一个晕过去当甩手掌柜,一个眼里只有病人,把烂摊子全扔给我。坟冢里的首尾、那些残留的邪祟清理,还有这些宝贝,可都是我一点点清点出来的。”
她说着解开布包,露出一柄长柄大铖,铜色的器身刻满繁复纹路,刃口虽沾着些尘土,却掩不住那股慑人的锋芒,显然就是让刘醒非倒霉的魔兵。
紧接着她又从背包里取出个鼓囊囊的储物袋,往桌上一倒,各式兵器瞬间滚了出来——断成半截的古剑、锈迹斑斑却依旧寒气逼人的短匕、护手处镶嵌着宝石的长鞭……虽有不少已经损毁,刃口崩裂或灵气溃散,但其中几件完好的兵器上流转的光华,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别看有些坏了,”孙春绮拿起一柄通体乌黑的短刀,刀身薄如蝉翼,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泽:“这几件可是真家伙,在古墓里埋了几百年都没朽坏,堪称绝代神兵了。等回去好好修复下,咱们这次可算没白冒险。”
李小丽看着那些兵器,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之前的眩晕感仿佛被这满桌的收获驱散了不少。
刘醒非则看着孙春绮略带疲惫却难掩兴奋的脸,眼底浮起暖意:“辛苦你了,回头请你吃江州最有名的糖醋鱼。”
孙春绮笑着摆手:“鱼就免了,先把这些宝贝收好了。这大铖带着印符,轻易别碰,里面还锁着点东西没彻底炼化呢。”
她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促狭地眨眨眼。
“当然,你们要是想继续刚才的‘温情时刻’,我不介意再出去转一圈的。”
李小丽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刘醒非已经拿起那柄乌黑短刀转移话题:“这刀的材质不一般,你看这纹路……”
房间里的戏谑与柔情渐渐融入对兵器的讨论中,窗外的夜色正悄悄漫上来,将江州宾馆的灯光晕染成一片温暖的光晕。
这屋里的兵器还没来得及仔细清点,刘醒非摩挲着那柄乌黑短刀的纹路,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孙春绮:“对了,怎么没见岳蛟龙那丫头?刚才回来时没看到她。”
小尸妖岳蛟龙虽性子跳脱,却总爱跟在他们身后,这会儿屋里少了那道蹦蹦跳跳的身影,倒显得有些清静。
孙春绮正用布擦拭长柄大铖上的尘土,闻言头也不抬地说:“她累坏了,在隔壁房间歇着呢。”
刘醒非这才恍然。
刚才见孙春绮一个人带回这么多兵器,他还暗叹她效率惊人,此刻想来,凭她一人在坟冢里穿梭挖取兵器,根本不可能这么快。
坟冢结构复杂,暗藏机关,那些深埋土中的兵器更是难以寻觅——除非有能自由穿梭土层的帮手。
岳蛟龙身为尸妖,最擅长的便是遁地无形,穿土过石如履平地。
定是孙春绮指挥着她在坟冢地下穿梭,精准找到那些藏匿的兵器,再一件件运出来。这女人看着大大咧咧,心思却细得很,连这种省力的法子都想得周全。
“既然完事了,该让她一起回来歇着才是。”
刘醒非皱眉道:“让她一个人在隔壁?”
“放心,不是让她空歇着。”
孙春绮放下布巾,指尖敲了敲桌面,语气沉了几分。
“你以为咱们这趟收获这么大,能安安稳稳离开?”
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向楼下:“神尸门的江婆婆可不是省油的灯。咱们要是从坟冢里空着手出来,她或许会当没看见,毕竟仙门和她们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但现在弄出这么大动静,还带出这么多古兵器,她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
李小丽在一旁听得认真,轻声问:“你的意思是,江婆婆会找我们麻烦?”
“麻烦倒未必,但肯定要给仙门递消息。”
孙春绮转回身,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神尸门虽偏居一隅,却一直盯着仙门的动向。咱们这次从她们眼皮子底下弄走这么多宝贝,她不借机向仙门表表姿态才怪。”
她顿了顿,解释道:“我让岳蛟龙留在附近盯着。她遁地时气息隐蔽,仙门那些人向来眼高于顶,总觉得凡俗手段入不了眼,未必能察觉到她。让她看看江婆婆那边的动静,要是仙门真派人来了,咱们也好早做准备。”
刘醒非明白了她的用意。
岳蛟龙的遁地术不仅能运兵器,更是绝佳的侦查手段。
有她在暗处盯着,他们就能掌握主动权,不至于被仙门或神尸门打个措手不及。
“这丫头倒是派上用场了。”
刘醒非失笑。
“就是别让她贪玩误了事。”
“放心,我早跟她说清楚利害了。”
孙春绮挑眉一笑。
“她虽调皮,这点分寸还是有的。等她探到消息,自然会回来报信。咱们现在啊,先把这些宝贝看好,别没等外人来抢,自己先乱了阵脚。”
说话间,隔壁房间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翻身的声音。
孙春绮侧耳听了听,对两人眨眨眼:“看来小丫头没真睡着,估摸着正竖着耳朵听咱们说话呢。”
屋里的三人都笑了起来,之前因坟冢历险积攒的紧张感,在这片刻的轻松里渐渐消散,只是谁都知道,江州的夜色里,正有看不见的暗流在悄然涌动。
入夜。
夜凉如水,墨蓝的天幕上本无星子,唯有一轮残月被薄云裹着,泄下几缕昏光。
忽然,几道极淡的流光自天际划过,快得像谁不经意间掸落的尘灰,拖着几乎看不见的尾迹,转瞬便没入云层深处。
没有惊雷,没有异象,连风都未曾因此乱了节奏。
可蛰伏在乱葬岗边缘老槐树上的小尸妖岳蛟龙,却猛地竖起了耳朵。
她那双总是蒙着层水汽的琥珀色眼珠,此刻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流星消失的方向,鼻尖快速翕动着,捕捉着空气中那丝转瞬即逝的、属于“同类”却更显威严的气息。
“来了……”
她无声地咧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身形在树影里兴奋地轻轻摆动。
这不是普通的流星,是宗门特有的传讯信号,隐晦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威压——是江婆婆的气息!
岳蛟龙三两下蹿下树,像片枯叶般贴着地面滑行。
她知道该去哪里,那片被列为禁地、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浓郁死气的魔兵鬼塚。
那座曾让方圆百里妖邪都不敢靠近的鬼塚,竟已化为一片废墟。
当时她就猜,这事迟早要惊动人。
果然,还没等过一天,远处便传来了极轻微的破空声。
不是一个,是一串,带着不同门派特有的灵力波动,像投入静水的石子,层层叠叠地扩散开来。
岳蛟龙立刻缩起气息,钻进一块巨大的、覆满青苔的断碑后面。
她屏住呼吸,只敢露出半只眼睛向外看。
最先落地的是几位身着灰袍的老者,袖口绣着半截枯骨,正是神尸门的长辈。
为首的老妪身形佝偻,脸上沟壑纵横,正是江婆婆。
她刚一站定,目光便如鹰隼般扫过废墟,原本浑浊的眼睛骤然锐利起来,周身死气翻涌:“果然毁了,这件事老身一个人可承担不起,传讯七大仙门,共查此事!”
话音刚落,又几道流光落地。
青衫飘飘的泯江剑派弟子踏剑而来,剑光清冷。
手持拂尘、周身萦绕着宝光的是青灵宝器派。
黄符在袖间若隐若现的乾元金符派修士紧随其后。
还有周身缠着淡淡鬼气的鬼仙派、衣饰狂野的野王派、手持念珠的释游天渡僧人,以及最后御剑而来、剑鞘古朴的剑阁弟子。
七大仙门的人聚在废墟中央,灵力碰撞间激起无形的气浪,连空气都仿佛变得凝滞。
他们居高临下地站在断壁之上,眉头紧锁地讨论着什么,偶尔有人屈指一弹,打出法诀探查地面的残留气息,却没人低头细看脚边那些沾满污泥的碎石和乱草。
“此事蹊跷,魔兵鬼塚布有上古禁制,寻常妖邪绝无可能破之……”
“看这残留的灵力,像是有外力强行破阵,且手段狠戾,不留余地。”
“需召相关各派共议,铁冠道门擅阵法,扶游仙派通阴阳,灵隐、雨燕、仙古诸派也当知晓一二。”
很快,第二批、第三批人影陆续到来。
铁冠道门的道士背着罗盘,扶游仙派的弟子手持招魂幡,灵隐的僧人默默诵经,雨燕派的女修身姿轻盈地在断墙上飞掠……加上神尸门,十几派修士聚在这片废墟上,灵力与死气交织,形成一片无形的屏障,声势浩大得让藏在暗处的岳蛟龙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们讨论着禁制、魔气、凶手,语调严肃,神情凝重,目光始终停留在废墟上空和远处的天际,偶尔交流也是隔空传音,自始至终没人低头看过脚边那片布满碎石、杂草丛生的地面。
岳蛟龙躲在断碑后,悄悄吐了吐舌头。
这些仙门修士总是这样,高高在上地悬浮在半空,或是站在最显眼的高处,仿佛脚下的泥土和尘灰都配不上他们的目光。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个能轻易嗅到他们气息、看清他们每一个细微动作的小尸妖,就藏在他们眼皮底下的“尘泥”里。
她等了片刻,见众人注意力全在废墟和彼此身上,便趁着各派修士交换意见的间隙,像只受惊的小兽般,飞快地钻入更深的阴影中,朝着宾馆的方向掠去。
该回去汇报了,江婆婆回来了,这摊子事,总算有主心骨了。
而那些还在高谈阔论的仙门中人,从头到尾都没发现,他们脚下的阴影里,曾藏着一个见证了废墟诞生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