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宫残月下。
最后一缕余晖掠过吴宫断壁。
斑驳的宫墙在暮色中拉出瘦长的影子,像极了那些被岁月掩埋的霸业残梦。
关山岳勒马立于殿基之上,手中长柄大礼铖的铜刃反射着冷光,刃身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他低头看向脚下——刘醒非正挣扎着从碎石堆里爬起,方才那记势大力沉的铖击不仅震得对方虎口开裂,更将他从月下玉美人身上打了下去。
此时的月下玉美人已经不堪再战了。
刘醒非现在没了战马,只能手拄黄金大枪,青色长衫被碎石划破数道口子,在晚风里猎猎作响,活像只折了翅膀的孤雁。
“狗贼,现在,你穷途末路了,今日该死了。”
关山岳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回荡,脸上勾起一抹狞笑。
他胯下的黄羊瘦虎不安地刨着蹄子,这匹毛色驳杂的小马体型瘦小,驮着他近两百斤的硕大体格本就勉强,此刻更是脊背微弓,呼吸急促。
关山岳握紧铖柄,正欲催马上前——只需一铖,劈裂这吴宫残砖般的对手,一切就能尘埃落定。
可就在此时,胯下的黄羊瘦虎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像被什么猛地抽了一鞭,竟猛地向前一蹿!
它动作快得惊人,关山岳只觉腰间马缰骤然绷紧,下一秒便重心失衡,“砰”地一声摔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大礼铖脱手飞出,在地上滑出老远。
他还没来得及咒骂,就见那匹平日里温顺的瘦马根本没回头,反而颠着小碎步,一路朝废墟另一侧跑去。
月光恰好从云隙漏下,照亮了那边立着的影子——正是刘醒非的那匹月下玉美人。
此马现在已经稳住身形,素白的马毛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夜风拂过,带着月下玉美人身上温热气息。
黄羊瘦虎像是被磁石吸住的铁屑,一路小跑到它面前,竟像只讨巧的小狗般蹭着它的马尾,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轻响,哪里还有半分良驹的模样?
“畜牲!”
关山岳气得浑身发抖,挣扎着爬起来。
他总算明白过来——黄羊瘦虎虽是日行千里的良马,却因未经阉割,此刻被月下玉美人身上的汗味勾得失了神智。
他向来偏爱骟过的赤血红龙,就是嫌这等未经驯服的公马容易冲动,若非今日赤血红龙受伤,怎会骑这匹瘦小的“麻烦”?
看着黄羊瘦虎围着月下玉美人摇头摆尾的模样,再看看远处正在抓紧时间恢复实力的刘醒非,关山岳的狞笑僵在脸上,化为咬牙切齿的暗恨:“等着!回头定把你这发情的畜牲也骟了!”
晚风卷起吴宫残垣上的尘土,带着千年的萧瑟,将他的怒吼吹散在月光里。
而那匹惹祸的瘦马,正用脑袋亲昵地蹭着月下玉美人的手心,浑然不知自己刚在鬼门关前,给了刘醒非一线生机。
残月下的吴宫废墟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断壁残垣在银辉中投下嶙峋的影子,瓦砾间的衰草被夜风拂得簌簌作响。
刘醒非立在月下。
他的马,那匹月下玉美人,这匹通体雪白的良驹此刻正垂首轻喘,肩胛处的汗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此马于今夜一战,先后载着刘醒非,连战了赤血红龙和黄羊瘦虎,经历了长时间的缠斗数合,它早已耗尽了力气,此刻只温顺地刨着蹄子,再无出战的锐气。
几步之外,关山岳的坐骑黄羊瘦虎却没了往日的凶悍。
这匹毛色如枯草的烈马本该与主人心意相通,此刻却不安地刨着蹄子,脖颈不住地朝月下玉美人的方向倾斜,鼻孔里喷出的热气带着明显的讨好意味。
方才月下玉美人浴血护主时散出的悍烈气息,竟让这匹常年伴主征战的神骏彻底失了心神,只在月下玉美人的身边不住讨好。
这,就是古代战马无论如何都要骟了的原因。
“废物!”
关山岳低骂一声。
黄羊瘦虎根本不理,它小步挪到月下玉美人身侧,用脑袋轻轻蹭着对方的脖颈,全然将主人抛在了脑后。
关山岳眼中怒火翻涌,却也只能作罢。
他抬手按住背后的长柄大礼铖,那柄通体黝黑的重兵器在月下泛着森冷的光,铖刃上的血槽还凝着未干的暗红。
“狗贼,你的马护不了你,我的马也懒得出战,倒省了些麻烦。”
他缓缓提起礼铖,沉重的兵器拖过地面,在碎石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今日便让你我凭真本事分个生死。”
刘醒非握着黄金大枪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扫过那柄足有丈长的大礼铖。
重兵器力沉势猛,若被缠上必难脱身,可这般沉重的兵器,续航本就是软肋。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瞬间成型,他猛地抖转枪杆,枪尖嗡鸣着划破空气:“那就来吧!”
话音未落,黄金大枪已化作一道金芒刺出。
“飞龙探爪!”
枪尖如灵蛇吐信,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取关山岳心口,枪杆却在中途陡然变向,左突右闪间竟同时攻向他两处要害。
关山岳早有防备,大礼铖横扫而出,铖身带着千钧之力撞上枪尖,“铛”的一声脆响震得两人手臂同时发麻。
“鬼神十八式,裂山!”
关山岳借势旋身,礼铖划出一道圆弧,带着崩山裂石的气势砸向刘醒非腰侧。
刘醒非足尖在地上轻点,身形如柳絮般后飘,黄金大枪顺势下沉,枪尖擦着地面掠过,正是“飞龙潜水”式。
枪杆陡然弹起,枪尖自下而上挑向关山岳的咽喉,逼得他不得不收招回防。
废墟间瞬间成了枪与铖的战场。
刘醒非的枪法快得惊人,飞龙九大式接连施展。
点头式枪尖轻点,专攻面门。
摇头式枪杆横摆,格开礼铖的重劈。
摆尾式枪尖陡然回抽,逼得关山岳不得不后仰闪避。
升天式枪身骤然拔高,如巨龙冲天而起,枪影笼罩住对方周身要害。
钻天式更是险中求胜,枪尖贴着礼铖的刃面滑上,直刺关山岳握铖的手腕。
关山岳的鬼神十八式同样狠辣,礼铖在他手中虽沉却灵,劈、砸、扫、撩间带着慑人的劲风,每一击都似要将眼前的对手连人带枪劈成两半。
铖刃与枪尖的碰撞声密集如爆豆,火星在月下接连炸开,映亮了两人紧绷的面容。
断墙旁的两匹马早已忘了对峙,月下玉美人安静地站着,偶尔抬眼看看主人的方向,黄羊瘦虎则温顺地伏在它脚边,仿佛在为这场生死之战充当最怪异的观众。
而废墟中央,枪影如织,铖风似雷,两个身影在残月下以近乎残影的速度交错、碰撞,将吴宫千年的沉寂彻底击碎在这场酣畅淋漓的对决之中。
残月下的吴宫废墟里,兵器碰撞的脆响早已连成一片,火星在断壁间飞窜,如同破碎的星子。
关山岳握着长柄大礼铖的手臂已泛起酸麻,刘醒非的枪法快得像一阵风,黄金大枪的枪影几乎无孔不入,逼得他连换气都要分神提防。
久战不下的焦躁在心底翻涌,他猛地一声低喝,周身气势陡然暴涨。
“狗贼,尝尝这招!”
关山岳双臂青筋暴起,长柄大礼铖在他手中骤然加速,铖刃划破空气的锐啸变得愈发刺耳。
他先是旋身横扫,铖刃带着一道清冷的弧线掠出,月光下竟真如新月初生,锋芒直指刘醒非腰侧——正是“新月斩”!
这一击看似轻捷,实则藏着千钧之力,铖刃过处连碎石都被震得飞溅。
刘醒非瞳孔微缩,黄金大枪陡然沉身,枪杆如灵蛇缠上铖柄,却不硬接其势,只借着触碰的瞬间判断力道重心。
“击其一点以及其余!”
他低喝一声,枪尖骤然变向,避开铖刃锋芒的同时,精准点向礼铖最薄弱的柄刃衔接处。
这一枪看似轻巧,却像一根针要刺破紧绷的弓弦,逼得关山岳不得不旋腕变招。
“半月斩!”
关山岳不退反进,礼铖弧度陡然拉大,铖刃带着呼啸的劲风画过半个圆圈,将刘醒非周身三尺都罩入攻击范围。
这一击比新月斩重了数倍,铖风扫得地面瓦砾翻滚,仿佛要将人连带着脚下的废墟一同劈开。
“来得好!”
刘醒非足尖在瓦砾上一点,身形如陀螺般旋起,黄金大枪在他手中转出一团金芒。
“击其一点波及其余!”
枪尖不再执着于单点,而是借着旋转之势生出层层枪浪,看似分散的枪影实则都指向礼铖的重心,每一道枪劲都如涟漪般层层传递,硬生生在半月形的攻击圈中撕开一道缝隙。
“铛——铛——铛!”
枪铖在瞬息间连撞三记,两人都被震得后退半步,脚下的碎石被踩得粉碎。
关山岳眼中血丝隐现,显然已动了真怒,他双手紧握礼铖,将全身力气灌注其上,兵器在他身前缓缓转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沉,铖刃带起的气流竟卷起地上的尘土,在月光下形成一道旋转的灰影。
“圆月斩!”
随着他一声暴喝,那道旋转的灰影骤然炸开,长柄大礼铖化作一轮完整的寒月,带着崩山裂石的威势横扫而出。
这一击已凝聚了他全部的力量,铖刃周围的空气都似被撕裂,连夜风都被搅得倒卷而回。
刘醒非深吸一口气,黄金大枪的枪杆在他手中微微弯曲,却蓄满了惊人的弹力。
他望着那道遮天蔽日的铖影,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炽烈的战意。
“击其一点及至其余!”
他一声长啸,枪尖不再追求技巧,而是将所有内劲凝聚于一点,枪身绷成笔直的一线,如离弦之箭般迎着圆月斩刺去!
枪尖与铖刃在半空轰然相撞。
没有想象中的巨响,反而陷入一瞬间的死寂。
黄金大枪的枪尖精准地顶在礼铖最厚重的铖面中心,那一点汇聚的枪劲竟如水流般渗透开,顺着铖身蔓延至关山岳的手臂、肩胛,让他那势在必得的圆月斩硬生生顿在半空。
下一瞬,震耳欲聋的轰鸣才炸开在废墟上空。
刘醒非被震得虎口开裂,鲜血顺着枪杆滴落。
关山岳则踉跄着后退三步,礼铖的长柄都在微微颤抖。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映着对方的身影,也都看到了彼此眼底未歇的战意。
残月下,黄金大枪的枪尖仍在嗡鸣,长柄大礼铖的铖刃泛着冷光,这场强招对猛招的对决,显然还远未到尽头。
震耳的兵器交击声刚歇,关山岳猛地侧过身,喉间一阵腥甜翻涌,他强压下喉头的血气,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那口气息裹挟着汗水与疲惫,在月光下化作一道短暂的白雾,随即被夜风打散。
他握着长柄大礼铖的手微微发颤,方才与刘醒非硬撼圆月斩的反震力仍在筋骨间游走,而更让他忌惮的,是对方那招尚未使出的杀招。
“一点飞星比你先到……”
关山岳低声念着这几个字,眼底掠过一丝凝重。
那枪招快得离谱,专破各式蓄力大招,枪尖未到,枪风已如寒星贯体,这本是五虎大将之一,赵惊鸿的绝技。
当年多少成名高手都栽在这猝不及防的一枪之下。
没想到刘醒非能从赵惊鸿手中学到此招。
他绝不能给刘醒非施展的机会。
念头未落,关山岳脚下已动。
他身形陡然向后疾退,步伐快得如风过荒原,足尖点过瓦砾堆时竟未带起太多声响,只几个起落便与刘醒非拉开了丈许距离。
这几步看似仓促,却精准地避开了黄金大枪的最佳攻击范围,将两人重新拖入他可控的对峙局面。
刘醒非握着黄金大枪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自然知道对方的心思,这老狐狸竟是怕了他的一点飞星。
但他并未追击,只是静静立在原地,枪尖斜指地面,静待对方的后招——能让关山岳如此谨慎布局的招式,必然非同小可。
退到安全距离的关山岳深吸一口气,紧绷的脊背缓缓挺直。
他双手握住礼铖长柄,将这柄沉重的兵器缓缓举过头顶。
奇异的是,方才还带着狂暴气息的大礼铖,此刻竟渐渐敛去了锋芒,铖刃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被一层流动的月华包裹。
“天青如水,如月在天——”
关山岳的声音低沉而悠长,仿佛带着某种韵律。
“接我一招——青龙出水!”
最后四字出口的刹那,他猛地挥下礼铖!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之威,那柄黝黑的大礼铖斩出的轨迹竟如月光般柔和,铖身带起的气流化作一道淡青色的弧光,自天而降时竟真如月华倾泻,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
可就在这看似舒缓的轨迹中,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正悄然凝聚——铖刃过处,地面的碎石竟齐齐浮起,随着那道青弧缓缓流转,仿佛被无形的水流裹挟。
更惊人的是,青弧尽头陡然爆出龙吟般的锐啸,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气劲自铖刃迸发,化作一条青色龙影,张牙舞爪地朝刘醒非扑去。
那龙影裹挟着冷月清辉,既有着流水般的连绵不绝,又带着龙威盖世的磅礴气势,刚柔相济间,已将刘醒非周身的退路尽数封死。
残垣间的夜风仿佛都被这一招凝滞,唯有那道青弧与龙影在月光下舒展,将吴宫废墟的沉寂彻底撕碎,也将这场生死对决推向了新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