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周详细的将京中动向据实已告,尉迟偕,薛万彻等人肯定是得不到这种待遇的。
徐世绩既是驸马,又是马周将来几年的顶头上司,马周这会相当于给自己送上了一份投名状。
徐世绩一边饮酒一边听着,却少有置评,让马周放松不少,觉着徐驸马很有分寸,没有让他难做。
在他看来,徐驸马文武全才,是有望能够出将入相的人物,对朝中诸事应该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此时话少,是深怀城府的表现,不像尉迟偕,总想探问一下朝中风向……
实际上他这里有些偏颇,尉迟偕今年没能领兵北上,在他那个位置,有所不安才是正常的,换了徐世绩身处其中也是一个样子。
之所以两人如今表现不同,只不过是徐世绩事不关己,也就无须在意朝中如何如何罢了。
薛万彻他就得想的多一些,可在确切得知自己将要留守辽东的时候,晚上就能睡的格外香甜了。
尉迟偕则还悬在半空当中,进退之间自然无法像薛万彻和徐世绩那么自如。
到了大将军这个位置,进一步很难,退一步却是深不见底,又有谁能在此时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不萦于怀的样子?
可以说徐世绩有意无意间,悄无声息的便影响到了马周的观感。
要知道徐世绩在京师几年,作为留驻于京师,坐镇卫府中堂的大将军,和兵部相处的可并不和睦。
尤其是去年宫中赏菊宴上,兵部尚书尉迟信当众怒斥户部尚书苏亶,那两人都是早年间恒安镇军的老人,据说还是一道投效在皇帝帐下,私交是很不错的。
当时徐世绩冷眼旁观,皇帝虽然未说什么,还和了稀泥,可他也看出来皇帝心中的不喜,更何况宴后皇帝还留下了苏亶说话……
第二年再次北征,领兵的就换成了薛万彻。
…………
不过话说回来了,徐世绩如今身处辽东,对朝中的事情看的再清楚,想要从中施加影响也难,最多也只是跟马周这个钦使“谈谈心”罢了。
而且当今皇帝又不是魏公李密,若是换了李密,疑心一起,动起手来那是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皇帝则完全不一样,对老人都颇为照顾,尉迟兄弟就算坏事,应该也糟糕不到哪里去。
兔死狗烹?不存在的。
李密是个文人,在军中总是欠缺一些威慑,再加上河南军将不讲道义,在降叛之见转换的又快又丝滑,所以李密猜疑之心尤重。
当今皇帝则是行伍出身,立马横刀,威名重于军中,这两位除了都有着蓬勃的野心之外,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并无可比性。
…………
“唉,辽东这地方雨天的时候好像天漏了个窟窿,雪天的时候,寒风肆虐,滴水成冰,比雨天更糟。
去年腊月间,我以射猎为名带人过江,想试试看能不能熬的住,只在雪窝子里待了三天就吃了大苦头。
今年率军北来,又尝了尝辽东夏秋之威,亦是名不虚传。
这么苦的地方,如何能让人常驻又不生逃离之心?”
徐世绩貌似在抱怨,却拿眼看向马周。
马周吃了块羊肉,嚼吧嚼吧咽了下去,“大都护,下官初来乍到,是不是等我也尝尝这里的雨雪滋味再说?”
徐世绩哈哈一笑,他已经感觉到,将来和这位长史相处定是轻松愉快的很,看这话说的,哪像个正经文人?
“有什么说什么嘛,反正冬天里也无事可做,咱们这辽东都护府啊,比别的地方都苦,将来总不能就凭着些山货来养人吧?
我就不信慕先来辽东之前没做任何准备,不然舒舒服服的秘书丞不当,上赶着来辽东吃苦吗?”
马周放下筷子,他自然是有所准备的,只是辽东这边冬天之狰狞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在他想来,从前燕,北魏到如今,几百年间历朝都曾用兵辽东,天气就算比北方恶劣一些,也当在忍受范围之内。
可在路上他就已经不这么想了,到了辽东城,他只有一个念头,这哪是人能呆下去的鬼地方?
路上小解一下,都怕被冻掉了命根子……
所以他对徐世绩说的苦,深有体会,而怎么在这么苦的地方把人留住,确实也是辽东都护府面对的首要问题。
各个都护府都是军政一体,大致上相当于弱化版的诸侯,既有守土之责,又有治理地方的职责权力,所以都护府是需要考虑人心向背的。
…………
“去年早些时候,榆林,马邑两处马场都有所变动,工部提议,再以良种育马,今年秋天,朝廷下诏,诸卫府不得再征调榆林,马邑两处的战马。
但有所需,皆出凉州西海马场,有人还提议在辽东开设马场,培育良马以供军需,刑部适时上言,请以配军流放辽东。”
徐世绩默默听着,却是心领神会,在辽东开设马场之事他早有预料,辽东大马比草原马优势非常明显。
辽东马耐寒,骨架也大,更为适合负重和临阵突袭之用,唯一的缺陷可能就是不如草原马耐操。
而长的更为高大健壮的唐人,草原马跟他们并不相配。
后来的很多人都有所误解,认为草原部族更为健硕,实际上大错特错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原人都在体格上占有明显的优势。
试想一个农业帝国的人们,在食物来源上怎么会比北方的草原部族差了?
有些人肯定又要较真底层百姓如何如何,但你见过草原上的牧民没有?他们的生活只会更差,绝没有领先的道理。
你道中原的统治阶层比草原上的王公贵族更加凶恶,更加贪婪暴虐?
…………
说回养马,高句丽当年的骑兵未成规模,是国力不足所致。
如今唐军并不缺马,缺的是能够发挥唐军战斗力的好马,辽东这块土地便很快进入到了朝臣们的视线当中。
马周的意思徐世绩自然明白,一个马场建立起来,不是一挥而就的事情,只此一事便能养活不少人。
朝廷只要选好了养马之地,必然会给予各种支持,而且马场也不是只培育战马,还有牛羊。
当年李破在马邑马场当马令,就过的非常舒坦,顺便聚集了一批班底,就是得了养马的诸般好处。
徐世绩和马周碰了一杯,“看来朝中已经决议在辽东设立马场了,那此事倒是可以好好琢磨一下。”
马周道:“正是如此。”
徐世绩又问,“那以慕先之见,朝廷会将马场放在何处?”
马周不上当,笑着摇头道:“大都护问错人了。”
“哦?”
“大都护应该问自己想把马场设在哪里,长安远在万里之外,决议发自中枢,可行事的只能是都护府,哪里合适养马,有谁能比大都护更清楚?”
文人的马屁就是这么突如其来又不落痕迹,徐世绩也不免中招,哈哈大笑道:“慕先真趣人也。”
有没有趣马周不在乎,他只知道自己在都护府的位置算是稳当了,为官这些年,当初那个落拓于长安,后来又意气风发,感觉随手便能做出天大事业的年轻人早已不见。
变成了一个通晓逢迎上官之道,借便施展才能的官场中人。
辽东的养马之处其实没多少选择的余地,除了辽东平原之外,哪还有其他地方能大规模养马?
而辽东平原上,高句丽人也已作出了标记,南边的乌骨城,北边的国内城,一直延伸到西北方向的扶余城。
另外就是辽水两岸也颇为平坦,可惜的是,这里西边接壤怀远镇,又有契丹诸部,室韦诸部,突厥人虎视眈眈,高句丽人胆再大,也不敢在这里生息放牧,而是把此处当做了辽东的第一道防线来建设。
大唐在结束了辽东之战后,算是打通了东北的任督二脉,辽东平原完整了起来,所以说在何处养马,徐世绩还真有点拿不准。
这事对即将成立的辽东都护府非常重要,通商甚至都要位居次席。
…………
“说起来辽东可不小,何处养马,何处应设为市易之地,都护府又该选址于何地,我一直在思量。
慕先既然调任了都护府长史,不如帮我仔细参详一番。
就说这养马之处即便是都护府说了算,奏上朝中的时候也得做到有理有据不是?
我看慕先已是胸有成竹,不妨跟我说说,你我现在可是自己人,有话可不能跟我藏着掖着。”
马周等的就是这个,他状作无奈的放下酒杯,不情不愿的道:“府君深通兵法,应该知道的,屯兵之处宜前,险要之处为先。
那养马之地正该反其道而行之,当深藏于内,不受袭扰之处为要。
下官来辽东前,在观文殿看过辽东地形,乌骨城在辽东腹心,周遭开阔平坦,不论高句丽人在时,还是突厥人横行之际,都曾在此处休养生息。
依下官之见,此处正是辽东最好的养马之所在,就是不知府君意下如何?”
徐世绩想了想,微微蹙眉,听着很有道理,可那是他选择的辽东都护府的驻足之地,若是建了马场,又要接待各处过来的商队,那样一来岂不乱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