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搞定了老丈人,李破离开了李府。
李靖算是彻底喝多了,跟女婿一阵诉苦,倒也不是说他之前受了多大委屈,就是近两年在京师谨小慎微,得过且过,觉得自己成了朝中一俗人蠢物。
大概的意思其实是说他李靖以前自命清高,不同俗流,回朝只两年,他就觉得认清了自己,和其他人没两样,迎来送往之间,也不过是世间一俗物罢了。
这话李破听着耳熟,好像红楼里面的大宝经常说这样的酸话。
李破自己也有矫情的时候,倒是挺理解老丈人的,这人啊,知足的时候不多,每个人生阶段都有其烦恼。
李靖任职尚书左仆射,其实算是达到了人生巅峰,以他的年纪,几乎到了进无可进的地步。
而李靖本人的才能又偏于武事,在尚书省中劳行于案牍之中,长久下来难免觉着无趣。
李破年轻,心态转变的快,就算有些不适之处,也能保持克制。
李靖六十的人了,就没有年轻人那么灵活,两年下来被省中纷繁的政务折磨的不轻,适应京师中的人际交往就很费了一番精力。
加上他身份特殊,又在乎自己的名声,所以在省中说话就小心翼翼的,唯恐传出些闲言碎语,弄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这么一来,蹲不下去,又站不起来,让李靖感觉分外的难受。
这次喝多了跟女婿发牢骚就说,不如去外面当个地方官,什么布政使,太守,县令的都行,离开了京师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年。
这番话要是旁人听了,准定是嗤之以鼻,可却很能引起李破的共鸣。
长安是个大泥潭,有些人削减了脑袋想进来,可长安对于某些人来说,却如牢笼一般,远不如外面天高地阔,自由自在。
听着老丈人的牢骚,李破心里稍微有点羡慕。
老丈人有个好女婿,给了他高官厚禄不说,还能说些心里话,发泄一下心里积压的负面情绪,之后还能在女婿帮助之下,去外面撒撒欢,喘口气。
再看看自己,就缺这么一个好女婿啊……
…………
陈氏带着两个儿子,几个孙儿把好女婿送出府门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她是知道丈夫喝多了是什么德性的。
丈夫和两个兄长隔阂已深,几如仇寇,发迹之后虽说没有打击报复,可那两家还是在皇帝和皇后有意无意的重压之下,快速的衰败了下去。
倒是在工部任职的小叔李客师从不多事,维持住了往来,偶尔会到府上跟三哥小酌。
只是当年三原李氏主枝的兄弟几个闹的太过厉害,李靖落魄京师的时候,李客师冷眼旁观,两不相帮,并未伸出援手。
此时就算慢慢有些往来,也没什么亲情的考量在里面,就是维持住家族的基本体面而已,毕竟李靖现在是三原李氏的族长。
陈氏极力促成在府中建立族学,宗祠,初衷也不是为了抓紧三原李氏的族权,而是不想三原李氏的子孙们怪罪丈夫这一辈的几兄弟反目,弄的三原李氏乌烟瘴气。
所以李靖亲族当中,也就元老头父子得李靖另眼相看,逢有年节,都会邀来府中共饮,喝的半醉不醉的,就会被陈氏制止,不让他说什么醉话。
李靖在京中的友人也不多,谈得上知己二字的只有少府监韦节一人,这两位凑到一起,陈氏是管不了的。
两人性情迥异,却是患难之交,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最让陈氏觉得好笑的是,这两人酒量差不多,喝多了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些醉话。
往往各说各话,却还聊的热火朝天,聊着聊着还总能带上李渊,然后就同声共气的大骂李渊不是东西。
陈氏每每听到这个就有些哭笑不得,李渊死了快十年了,给这两个造成的创伤却还没有愈合。
其实有些话题让陈氏也很恼火,比如李靖跟她说起杨广在辽东城下调女儿率人进驻四方城给他把门,甚至让人传话想纳女儿入宫。
这些陈年旧事着实让人心里犯膈应,可陈氏也怕丈夫在喝醉之后胡乱说话,所以一看李靖与人饮酒,她就会在旁边盯着。
好在丈夫友人不多,能够在一起畅饮的更没几个,最让陈氏担心的不是韦节,而是元朗,徐世绩两个小辈。
这两个交情莫逆,一个是皇帝的外弟,一个是皇帝的妹夫,身份不同寻常,李靖作为长辈在他们面前失言,估计很快就会传到皇帝耳朵里,后果难料的很。
其实总的来说,李靖在京师的这段日子,家里家外都过的不够畅快,也难怪只是几句话的工夫,李靖就半推半就的从了。
…………
府门之外,陈氏看着皇帝被人簇拥着离去,转身之际脸色就沉了下来。
李德謇没眼色,把弟弟往外挤挤,笑着跟母亲道:“陛下对吾李氏荣宠备至,阿娘你是没见,入府的时候陛下待我有如兄弟,言语不羁,实是令人受宠若惊啊。”
陈氏对儿孙向来溺爱,又急着回去照看烂醉的丈夫,以免老东西醉后无状,心里还在埋怨女婿,不应该这么灌老丈人的酒。
也不知他们在书房中说了些什么,看皇帝走的时候挺高兴的样子……唉,女婿是好,但要想过安稳日子,也不能全都指望女婿啊。
看了看眉飞色舞的大儿子,又瞅了瞅满脸羡慕嫉妒的二儿子,陈氏心里叹了口气,随口吩咐道:“明日里你入宫求见一下你妹子。
今次陛下过府,和你阿爷在书房谈了许久,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让她费心打问一下,以免你阿爷言出无状,惹了陛下不高兴。”
李德謇本能的缩了缩脑袋,现在他最怕见的除了阿爷就是这个妹子,李德奖在旁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德謇回头瞪了一眼弟弟,转头讷讷道:“阿娘你又不是不晓得,阿妹见我们的时候从来没个好脸色,我怕……”
陈氏看了看两个年过四旬还这么不争气的儿子,又看了看他们身后跟着的几个成年的孙儿,气不打一处来。
边往内宅走,一边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们就躲着吧,等我和你阿爷不在了,看你们还怎么躲。
那是你们妹子,不是其他什么人,多去见一见,说说话,她就算骂你们两句,还能怎么着你们?
陛下对你们亲厚,那就是看在你们妹子份上,你们两个多大年纪了,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李德謇满脸通红,李德奖则在嘟囔,“阿娘怎么扯到儿子头上?不关我的事嘛。”
陈氏顿时气结……
…………
此时天色渐晚,却还没有全黑,李破骑在马上,吹着凉凉的秋风,稍有醉意的他倒是惬意的很。
一天下来,逛了半个长安城,不用埋头于政务之中,浑身上下好像都轻松了许多。
转念又想到长安南城扩建已接近尾声,城中人们的居住条件应该能改善不少。
大唐和前隋不一样,前隋在文皇帝杨坚登位的时候,是以关西为基,建了大利城,也就是现在的长安。
后来统一了天下,在东都洛阳设洛阳行台,由此也就形成了西京和东都相对的局面。
杨广登位之后,有意和关西政治军事集团拉开距离,急不可耐的兴建新的洛阳城,并不管臣下反对,迁都洛阳。
迁都啊,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玩的事情,此举对前隋统治基础的伤害其实不亚于北征之举。
关西门阀对此极为不满,大多没有跟随杨广西迁,于是又形成了东西两京对峙之局,当时很多百姓都分不清哪个才是大隋的都城。
后来李破从塞外南来马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长安才是大隋的都城,就是这个缘故。
等到李破平定天下建立大唐,他就驻足于长安,只去过洛阳一次,没有给官民产生任何歧义的机会。
所以建的更好,能够容纳更多居民的洛阳城的发展,远远不如现在的长安。
每每李破也是感慨,他原以为能见到两座雄伟恢弘,沉淀着历史岁月的古城,可实际上则是,见到的是两座新城。
一座是杨坚建的,一座是杨广建的,这父子两个还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不论长安,还是洛阳,挤挤的话都是当世能够容纳百万居民的大城,只是洛阳城和长安城的建造理念不一样。
洛阳有主城和附城之分,更建立了几座大仓以供城中官民所用,而且水陆四通八达,便利之上确实非是长安可比。
但从战略上来讲,洛阳处于中原腹心,是标准的四战之地,远不如长安待着安心。
反正两京各有优劣,李破没有迁都的打算,那就专心经营长安,把洛阳冷落在一旁,也未设什么洛阳行台。
长安南城扩建完成之后,李破不打算再大动干戈了。
工部尚书云定兴之前提议,在扩建完南城之后,把皇城向北扩一下,他觉得现在的皇宫太小了些,委屈了皇帝和后宫的贵人们。
最好是再仿照洛阳建几座大仓,也能让长安城中的官民们安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