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来老师府上是四五个月以前了吧?”
听李破发问,李靖觉着女婿年纪轻轻记性就不行了,自己歪头想了想,上次他来我在家来着?
后面传来陈氏的声音,“那是半年的事了,宫里的规矩多,陛下出宫一趟可不容易吧?”
李破笑道:“那可不是嘛,偷偷摸摸的和做贼一样,生怕被熟人见了,过后那帮子御史,谏官准定要上谏言,好像我犯了多大罪过似的。”
一句话又把丈母娘给逗乐了,“瞧陛下说的,那还不是怕陛下出来,碰到些不省事的冲撞了皇驾?”
李靖在旁边拧着眉,也想上点谏言,皇帝出来除了到自己府上吃鸡,然后多数就会去楚国夫人府上……
朝野都传遍了的,还他娘的说什么偷偷摸摸?
楚国夫人是女中豪杰,多好的女人?名声都让皇帝给败了,可恨可恨。
不过转念琢磨了一下,这事他要是说三道四好像不太合适,女儿都没说什么呢……而且这位女婿的手段好生厉害,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了。
李靖怂了,心生愧意的低下头,只当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没听见。
李破不知道老丈人的心理活动,只在那跟丈母娘摆活,“在这长安城里,又不出城,这城里的人啊,都聪明着呢。
您想想,见谁无事敢来招惹一群骑马带刀的?
他们啊,就是想让我老实的待在皇宫里面,拿什么英明神武,勤于政事之类的巧话来哄我。
这哪是当皇帝,不和软禁差不多了?”
见他越说越没谱,李靖忍不住咳嗦一声,陈氏立马不吱声了,让李破一阵的羡慕,老丈人不算是个顾家之人,可人家还就讨了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婆娘。
李碧也不好好跟娘亲学学,动不动就跟他动手动脚,年纪越大反而越加凶猛,前些年还能有来有往,现在他是真顶不住对方的拳脚。
男人不能说不行,可该不行的时候你说自己行也骗不了自己不是?
李破心里有点发堵,转头就跟老丈人说道:“老师这是哪不舒服?怨不得温卿说老师最近有些心不在焉,要不要我派几个太医来给老师瞧瞧?”
李靖满头黑线,紧走两步,“宴席已经备下,还请陛下快些入席……”
“确实,凉了就不好吃了。”李破非常赞同的点头,又把后面的陈氏逗的一阵前仰后合。
当然了,李破这要是到了别人府上,肯定不会这么调皮,他是皇帝,也三十多岁的人了,跟人说话不能没有分寸的乱来,那是会引起政治事故的。
李靖这里不一样,大家是一家人嘛。
而且每次跟李靖说话,他都能从老丈人身上找到些调戏天下名将的乐趣出来,谁让他当年在马邑的时候就没给过自己一个好脸色呢?
李靖……
…………
李靖这些年其实早已清楚自己的短板,间歇性倒霉,所以生发之后,尽量避免跟人过多来往,请客吃饭也是三五好友小聚,轻易不会在府中排宴欢饮。
偶有旧部入京上门拜见,他一般也不会留人在府上用饭,谨慎的都有点过头了。
即便李破来到府上,李靖摆出的也是家宴,其实就是他和李破相对而坐,陈氏都不会上桌那种,就更不用提他家两个败家子了。
地方也不在后宅会客的厅堂,而是在李靖的书房之中。
“上次与老师饮酒,雪还没化,我记得那会咱们谈起辽东战事来,老师说阿史那多闻若不想就死,应该会率军撤去室韦人放牧的草原。
如今一切皆如所料,老师不愧是世之名将,未战便能洞敌先机。”
临近书房,李破接回了方才的话头,打仗这事,还得是李靖,半年前还没动兵,李靖就已经对阿史那多闻之后的动向有了预测,而且非常的准确。
领兵的要是李靖,说不定阿史那多闻就走不了了。
李靖心下有些得意,捋着胡子笑道:“要是我来领兵……嗯,也就是能占点先机,天时不利于我,估计也只能眼瞅着纵其北去而已。”
谦虚了啊,李破估摸由李靖领兵的话,就算不能在扶余城擒下阿史那多闻,也能及时追上对方的尾巴,让突厥人不能从容退却。
薛万彻他们晚了就不是一点半点,到扶余城的时候,连突厥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这就是差距。
“还是陛下英明,换了薛将军领兵,若是尉迟将军,怕是要顿兵于扶余城不会再追上去了,那样一来,不免留下祸患,将来任阿史那多闻收服室韦各部,辽东无宁日矣。”
老丈人这老毛病又犯了啊……
这话说的吧,都是事实,不然李破也不会行那临阵换将之举,现在尉迟偕领兵在河北,估计得是一肚子心事。
可李靖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就不对了,让外人听了准定能生出不少歧义,传到尉迟偕兄弟的耳朵里,那就是给自己弄出了两个潜在的政敌。
李破咧嘴一笑,“要不咱们师生两个打个赌?猜一猜辽东战事怎么收场?”
李靖到底不是温彦博,愣了愣神,看着李破摇头道:“战事岂是儿戏?阵前相搏,你死我活,瞬息万端,能尽如人意时少之又少。
臣劝陛下还是做平常心,以免让人会错了意,若前方稍有挫折,怎好说话?”
李破顿时闹了个没趣,不过李靖的话虽听着不顺耳,但说的确实有道理。
李破在心里咂摸一下有所反省,自阿史那多闻放弃扶余城,大唐恢复辽东全境以来,他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一般轻松。
至于能不能擒杀阿史那多闻,在他看来已无关痛痒,属于是辽东战事的收尾阶段,就算没个完美的结局也没什么。
换句话说,辽东战事的战略目的已然达成,河北,辽东,朝鲜连成一片,自此大唐在东北方向再无忧患,嗯,起码能保数十上百年的安定。
那么之前所有的付出就都是值得的,大国的战略争的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得失,如今的局面,从当年封德彝献策时就开始了谋划,那时窦建德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一直到他和阿史那杨环会盟讨要回营州,再助突厥王庭攻打西突厥,都是一环套着一环,用时数载,经历大小战事无数,才最终达成目的。
这样的长远战略,是独属于中原帝国的故事,不论是之前,现在还是将来,中原的有识之士们都具有不图一城一地,要着眼于长远的战略思维。
现如今实现了阶段性的战略目标,一切都符合当年定策之时的构想。
李破是一身轻松,时不时还会想起封德彝,那真的是一位不让于前人的谋臣智士,可惜相遇之时晚了些,其人早已老迈。
若是再年轻一些,现在定然是大唐开国之臣中数一数二的存在,比之前朝高颎也不差什么。
李破稍稍反思了一下,在听到辽东捷报之后确实有点飘了,看在臣下们眼里怕不是什么好事。
有人开始琢磨河北驻军,不就是以为大局已定了吗?
这要是薛万彻率军在室韦草原被阿史那多闻反咬一口,朝中还不得反了天?
沉思之间点头道:“老师这话说的在理,如今朝中都在为战后之事操心,却无人如老师一般还在惦记军前之事,朕也失于轻率。
当年领兵的时候总想着能不能赢,战前做的再多,也得打过方知,于是每一场大战都当做最后一战来打,所以才能上下用命,势不可挡。
如今领兵的事就不用想了,也就没了以前的谨慎,把战事当成了儿戏,实在不该啊不该。”
李靖欣慰的点着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冷不防身后的陈氏戳了戳他的腰眼,李靖哆嗦了一下,回头瞪了妻子一眼,嘴上却丝滑的道:“臣也只是随口说说,想来辽东战事到此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毕竟突厥人困窘非常,薛将军领兵若能走的快些,不定捷报已在途中了呢。”
李破,“是啊,突厥人早已丧胆,若是朕来领兵,定然是长驱急进,不给阿史那多闻喘息之机,怎么都要砍下阿史那多闻的人头才会回军。”
说起战事来,李靖那智慧就不用多说了,“阿史那多闻缺粮,不然也不会在北上之时,把降俘都杀了,据说冬天的时候,他们还吃人来着,可谓是穷凶极恶之极,却也是穷途末路之兆。
我料突厥人北上之后,定然大掠室韦诸部以充军资。
薛将军若能派轻兵急进,突厥人急切之间,定然一触即溃,大军顺势掩杀,突厥人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书房门口,闻着酒菜的香气,李破咽了咽口水,就是这个味,老丈人幸福啊,可以天天吃鸡。
不知为什么,宫里面的厨子做的总是差了些意思……
站在书房门口,李破笑道:“都是领兵多年的宿将,朕是信得过他们的,之前跟温卿做赌,朕就说苏烈必能立下头功,他还以为朕事先得了辽东捷报想要赚他便宜,朕是那样的人吗?可笑。”
李靖……一赌两吃,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