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十三
或许是天开始变了，或许是太阳开始西落了，照进洞穴里的光逐渐变为了赤红。
那些光啊，将地面上蜿蜒的水流染红，将那洁白不染尘埃的衣角也浸湿成了鲜红的一片。
洞穴深处，小小的拨浪鼓依旧慢慢地转着。
咚。咚咚。
奇怪的声音。
唐今放下手，转过了身。
一个人究竟有多少的血可以流呢？
唐今站在那片蜿蜒至她脚下的血水中，不免想到了这个问题。
血色的夕阳透过瀑布照进洞穴的时候，变得昏暗了许多，而那道挡在洞口，阻止所有人靠近的身影也染上了一层暗色的血红。
那只是夕阳的光吧。唐今猜测着。
不然的话，在失去了这么多的血之后，他为什么还没有倒下呢？
一道散发着森森寒意的剑气划开瀑布，随之而来的猛烈刀气伴随着飞星门发射出的暗器猛地劈向了洞穴之中。
洞穴蜿蜒，如果一定要躲，他是躲得开的。
一直在帮忙扔毒的医仙老头已经慌忙地躲到了一旁，但唐今就站在原地，没有动。
原因？
……
血色的身影挡在了唐今身前，抱着她一起倒进了血水之中。
唐今想看他的表情，可鲜红的血液已经将青年的眉眼模糊，就连那双灰棕色的眼睛里都缓缓流出鲜红的血。
他的目光在落在唐今的脸上后，便慢慢移到了唐今的侧脸。
半晌，唐今听见他嘶哑的近乎听不见的声音：“你、受伤了……对不起……”
唐今侧脸上，一道浅浅的伤口正慢慢地冒出几颗细小的血珠。
在青年说完后，洞穴里好像一下变得很安静了。
安静得像是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瀑布的，心跳的，呼吸的，什么都没有了。
洞穴外，无数的刀剑再一次对准了他们。
“别动……”他抱住了唐今，抱得很紧。
如果有人要杀你，我就杀了他们，如果我杀不了他们，我就替你挡刀。
所以……
“别动。”
……
为什么没有躲开那迎面而来的那一刀和暗器呢？
或许因为她还在思考，青年身上的，究竟是血，还是夕阳？
又或许……
其实之前的某一天里，030曾和她有过一段对话。
【主人，他好像跟你有点像。】
“有吗？”
【只是有一点啦。】
030说，她和长离有点像。
像是。
他们都活在五彩缤纷的斑斓世界里，却又都站在了贫瘠的，空无一物的土地之上。
他们看见花，看见鸟，听到风与雪的声音。
可他们其实不明白。
不明白美好。
唐今明白美好的定义，她知道这样就是美好，但其实她对于“美好”并没有太多的情感反馈，她只是单纯地知道，这是“美好”。
而对于长离，从幼年起每日重复不停的杀戮磨灭了他大部分的情感，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常人，可实际上，他的情感很少。
他或许能模糊地感知到一点美好，产生些许波动。
但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那种波动太小了，小得像是一滴落入大海的水，找不到踪迹。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唐今既是完全相反的两类人，但又有那么一点相像。
如果没有唐今的出现，或许长离就会那样继续下去。
继续在五彩斑斓的世界里，站在贫瘠的土地上，独自安静地，忙忙碌碌而又无所事事地活下去。
但唐今出现了。
人类的情感是很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能让情感产生波动的“美好”活了过来，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他们的相似之处。
从遇见她的那一天起，青年的世界开始有了变化。
世界尚且不能理解，但世界却的的确确开始有了变化。
但是……
她的呢？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变化的？
像是泪珠般，血色从唐今的脸颊上流过，没入发间。
……
为什么没有躲开迎面而来的那一刀？
或许，是因为她想看清那个产生变化后的世界。
“别怕……”
在那些刀剑暗器对准了洞口，在青年用像是呢喃般的声音说着的时候，唐今抬起手，划过了空气。
一道白虹斩断瀑布，苍茫浩荡的剑气如流星，瞬间，将那些挡在瀑布之外的人群尽数击飞！
唐今坐起身，从怀里拿出颗纯白色的药丸给长离喂了下去。
药丸入口即化，强大的药力顿时流通经脉，护住了青年的心脏。
唐今往他身体里输了些生气，起身将他抱到了医仙的身边放下。
医仙老头看着她的眼神很复杂。
无非就是看人渣的眼神。
她早已经习惯。
“麻烦你，照顾他。”唐今道。
医仙老头也受了点伤，他眼不见为净地别开了头，看回了旁边气息奄奄的青年。
长离失血很严重，若是寻常人早就已经休克昏迷了，可他却还有些愣然地看着唐今。
唐今慢慢站起身，她垂眸看着长离，半晌，唇动了动。
抱歉。
长离不明白。
直到，一道暗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洞穴之中，俯首将一张面具递给了唐今。
洞穴之外不知道何时已经响起厮杀之声，可却没有一刀一剑是朝着洞穴而来的。
在长离的目光中，唐今从暗影手上接过那张玄铁假面，将之戴在了脸上。
从五大门派发出狼烟聚集在瀑布附近开始，六扇门的人便已经包围了过来。
而现在，清剿开始了。
长离看着唐今，他看着她脸上那张他曾见过的面具，看着那跪首在她身边曾追杀过他的暗影，看着她眼底那些陌生至极的审视与冷漠。
……他只是不通世事。
不是傻。
他很聪明。
有很多长离并没有联系到一起过的事情，这会，全都在脑海里自己连接了起来。
在他第一次想要离开国都时受到的阻拦，在垂死之际她看向自己的那悲天悯人般的眼神，在之后莫名开始追杀他的人群……
或许他还没有学到过“利用”这两个字，但他却依稀明白。
“你骗我……”
浑身已经被血染红的青年，声音沙哑的像是损毁破旧的琴。
唐今顿了一下，没有回头，飞身离开了洞穴。
暗影也跟随她离开。
“你骗我……”洞穴里，青年还在说着。
他呆愣地看着唐今离开的地方，反复地呢喃重复的三个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沙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不停地说，只是就直愣愣地看着唐今离开的方向，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
即便是一旁的医仙不忍心看他这样，出声跟他说话，他也是愣了一下后，又像是有些魔怔了一般的重复：“你骗我……”
他其实是会疼的。
那些剑，那些暗器，落在身上的时候，都很疼。
身上的伤疼得很厉害，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青年的声音越来越小，那双灰棕色的眼睛也逐渐黯淡。
察觉到些许不对，医仙老头想上去点他的睡穴，但忽然的，青年却蓦地沤出了一大口血。
医仙老头顿时一惊，慌乱地替他稳住心脉，又试图与青年说话。
可不管他说什么，青年却都只是有些木愣地看着唐今离开的地方，没有任何反应。
她以前也骗过他的。
可他那时并没有这么疼。
为什么呢……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