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云舟的顶篷，仿佛苍天也在为即将被诉说的故事垂泪。
江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吹拂而过，却吹不散甲板上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气氛。
易年扶着几乎虚脱的石羽，让她慢慢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黑夜也紧张地守在一旁，那双冰冷的竖瞳里充满了担忧，却不敢贸然打扰。
易年看着石羽那苍白而迷茫的脸，看着她眼中那尚未褪去的痛苦与挣扎，心中充满了无尽的酸楚。
深吸了一口带着雨腥味的冰冷空气，声音低沉而缓慢地开口，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石羽…
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又异常清晰：
你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全，但我知道的部分现在告诉你，你听着，若是有哪里觉得不对或是想起来了什么便告诉我…
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迷蒙的雨幕，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几年前的南昭。
你原本住在南昭一个叫做小石村的地方，家里还有个小你几岁的妹妹，叫石盼…
此时的声音已经归于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你们父母早逝，就剩下你们姐妹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苦，为了能让妹妹活下去，你..把自己卖进了青楼…
当二字出口时，石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屈辱与麻木。
黑夜的拳头猛地握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看向石羽的目光中，愤怒与心疼交织。
但没有嫌弃，一丝都没有。
这一卖，差不多就是六年…
易年的语气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六年里，你在那见不得光的地方挣扎求生，所有的收入大概都托人送回了村子，养活着你的妹妹…
后来...我因为一些事情去了南昭，到了正南城…
易年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阴差阳错，我进了那家青楼，点中了你...并非有什么龌龊心思，只是那青楼的后院恰好能观察到我的目标…
那几天，我与你有过几次接触…
易年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感慨，你..和那里其他的姑娘不太一样，虽然做着同样的事情，但你的眼睛深处没有那种媚俗和算计，只有一片死寂的认命和...偶尔流露出的对妹妹的牵挂，我知道，你心不坏只是...命太苦了。
石羽静静地听着，兜帽下的脸庞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但那双空洞的眼睛却微微有了一丝焦距，仿佛在努力捕捉那些模糊的碎片。
等我办完事要离开的时候…
易年继续道，我想着帮你一把吧，说实话，这件事对我来说可能是举手之劳，对你而言或许是新生，所以我就顺手帮你赎了身。
你当时很惊讶，也很无措，我送你回小石村。路上你还很高兴地跟我说，听说你妹妹已经成了家，还生了个大胖小子，日子过得很好，你说你回去后，也能重新开始，看着小外甥长大...
易年的声音在这里哽了一下，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虽然历经风霜却对未来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年轻女子。
可是…
易年的声音骤然变得无比沉痛，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所有的美好期盼，都在那个夜晚破灭了，我们回到小石村时看到的是满地狼藉，是冲天的血腥气整个村子，所有人都死了…
易年话音刚落，石羽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双手再次死死抱住了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些被强行压下的恐怖碎片再次翻涌。
士兵的侮辱，死寂的村庄…
妹妹、妹夫、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小外甥…
冰冷的尸体…
看着石羽的样子，黑夜猛地踏前一步，周身气息不受控制地翻涌，眼中充满了暴戾的杀意！
他虽然早已猜到石羽过往悲惨，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惨绝人寰！
易年强忍着心中的悸动，用元力稳住石羽几乎崩溃的心神，声音沙哑地继续道：
我帮你找回了你妹妹一家三口的尸体，你在村子后山葬了他们…
易年看着痛苦不堪的石羽，眼中充满了怜惜：
你当时万念俱灰，我看着不忍便收了你做徒弟，想着至少给你一个安身之所，一条或许能报仇的路…
也是在那时，我才发现…
易年的语气中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遗憾和惋惜，你拥有着极高的修行天赋！你的根骨，你的悟性，若是早早踏入修行之路，或许就能保护你的家人，保护村子，可命运给你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空有绝世天赋，却因出身贫寒而沦落风尘，最终眼睁睁看着亲人惨死…
这种讽刺与残酷，让黑夜都忍不住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
后来你跟着我修行，进步神速…
易年的声音稍稍平复了一些，我看着你一点点从绝望中走出来，虽然心底的伤还在，但总算有了新的希望，我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他的眼神再次黯淡下来，充满了愧疚：
可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我离开南昭后不久，你就被姜家的人抓走了…
姜家…
易年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恶手段，抹去了你的神智，将你培养成了只知杀戮的傀儡…
石羽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痛苦声音。
那些被改造、被操控、如同提线木偶般黑暗血腥的记忆碎片，似乎正在疯狂地冲击着她的大脑。
好在后来圣山大战之时，我机缘巧合又将你救了回来…
易年看着石羽痛苦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我本以为这次总算可以…
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无奈：
可你一心想着要给妹妹报仇，给自己报仇，也想着或许能帮我潜入姜家内部做眼线，你主动回到了那个魔窟…
后面的事情，易年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
那无疑是更加黑暗、更加绝望的经历。
再后来…
易年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你已经只剩下一缕残魂，是黑夜用他的龙血，将你的残魂温养在了你妹妹.石盼的身体里，你才得以以这种方式存在下来…
但你也因此彻底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故事讲完了。
云舟之上，只剩下雨水敲打船体的声音，以及石羽压抑而痛苦的喘息声。
瘫坐在椅子上，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混乱、痛苦、悲伤以及一种巨大的茫然。
虽然具体的细节依旧模糊，但那种贯穿一生的悲苦与绝望，却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黑夜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终于明白了石羽身上那股死寂与阴冷从何而来。
那不仅仅是功法和姜家的影响，更是被无数次残酷命运碾压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绝望寒意。
易年看着石羽，心中充满了愧疚与坚定。
他知道揭开这些伤疤很残忍，但这是让石羽找回自我的唯一途径。
雨，依旧下着，仿佛要洗净世间所有的悲伤，却不知有些伤痛早已深入骨髓。
易年那平静却字字泣血的叙述，如同最锋利的刻刀，一下下凿击着石羽那被厚重冰层封锁的记忆与情感。
那些被强行灌入脑中的属于石羽的悲惨过往，虽然依旧模糊破碎，无法串联成清晰的画面。
但其中所蕴含的无尽绝望与刻骨悲伤，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击着她此刻空茫的心神！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呻吟从石羽喉间溢出。
她猛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指甲甚至抠进了头皮，留下淡淡的血痕，仿佛想要将那些令人崩溃的信息从脑子里挖出去！
周身那原本只是阴冷死寂的气息，开始变得极度不稳定，如同沸腾的滚油般剧烈起伏震荡！
一股无形却强大的精神风暴以她为中心骤然爆发！
那不是有意识的攻击，而是心神剧烈动荡下神识失控的外溢！
呼——！
甲板上，离她最近的那摞被易年随意堆放记载着无数失传功法的书册首当其冲！
好几本书直接被这股混乱的精神力量掀飞起来，书页哗啦啦地疯狂翻动，如同受惊的蝴蝶，散落一地！
黑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就想上前压制石羽暴走的气息：
“石羽！冷静！”
但易年的动作比他更快！
就在石羽周身气息震荡到极致，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开始泛起不正常的血红，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整个人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庞大的负面情绪彻底吞噬甚至自我毁灭的千钧一发之际——
易年那一直平静注视着石羽的眼眸中，骤然闪过一抹决绝与心疼！
没有任何预兆，原本垂在身侧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抬起！
掌心之中，一股凝练到极致的磅礴元力瞬间汇聚！
没有丝毫犹豫！
猛地一掌，朝着正处于崩溃边缘心神失守的石羽拍了过去！
这一掌直击向要害，猛的拍向石羽的额头。
“易年！你做什么？！”
黑夜惊骇欲绝的怒吼声同时响起，他完全没想到易年会突然对状态极不稳定的石羽出手！
掌风凌厉，瞬间即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