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骗子叹了口气,开口道:
\"当时知道你师父有个红颜知己,但因为身份的问题无法在一起…\"
易年听着,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西岭和圣山的恩怨积累已久,他们两个在知道对方的身份之后,考虑的自然不会少。
\"那段时间…\"
老骗子继续道:
\"你师父虽然没提,但从偶尔的发呆中还是能看出一二的,他在想季雨清,可这个世上,很多事情不是想便可以的…\"
易年再次点头。
可能那时候,季雨清也在想师父。
老骗子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道:
\"所以说啊,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
易年明白老骗子的意思。
季雨清出现在了北疆,前去寻找师父,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她放下了西岭,放下了一切。
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能和师父在一起。
可她到了北疆,找到了师父,却见到了这样的一幕。
老骗子眼神恍惚,画面又一次动了。
剑光暴涨!
季雨清剑携着刺骨寒意直取白芷心口。
单论修为,白芷不是季雨清的对手,哪怕加上老骗子,也不见得能打过季雨清一个。
可就在最后关头,那一剑硬生生停住了。
剑尖凝出一滴血珠,悬而未落。
季雨清的手在发抖。
不是因力竭,而是因为她看到了白芷眼中的无畏。
那一丝无畏,就像刚刚下定决心的自己。
而就在这时——
\"阿雨?\"
这一声呼唤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钟万爻的呼唤。
季雨清收剑入鞘,转身时衣袂翻飞如雪:
\"钟万爻,你很好。\"
跃出竹屋的瞬间,屋檐下的冰凌齐齐断裂,砸在地上碎成齑粉。
青光影像消散在空气中。
易年眉头紧锁:\"这误会…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若是寻常女子,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老骗子摇头苦笑,\"可那是季雨清。\"
说着,掰着手指细数,道:
\"第一日,你师父追到了,然后被她一剑劈下山崖…\"
\"第二日,他托我送去的解释信,连信封带信纸带我都被冻成冰雕退回…\"
\"第三日…\"
画面又起。
风雪崖边,季雨清的白衣猎猎作响。
看着站在面前的白芷,冰剑抵在对方眉心。
\"他不知情?\"
季雨清的声音比剑锋还冷。
白芷昂着头,异瞳中满是倔强:
\"药是我下的,蛊也是我要种的,与他无关…\"
\"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个孩子…\"
白芷的指尖抚过小腹,\"一个能终结两族仇恨的孩子…\"
季雨清听着,滑过白芷小腹的目光忽然一凛,剑尖突然往前送了半寸,血顺着白芷鼻梁滑落。
季雨清的眼神可怕得吓人:\"你当我是三岁孩童?\"
\"季仙子…\"
白芷突然笑了,\"你可知钟万爻每次醉酒,喊的都是谁的名字?\"
这句话成了引爆的火药。
冰剑爆发出刺目寒光,却在即将斩下的瞬间被一道青光击偏。
\"住手!\"
钟万爻踉跄着冲上山崖,发冠散乱,嘴角还带着血迹。
他挡在两个女子之间,却被季雨清一剑贯穿肩胛。
\"滚开!\"
\"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
季雨清拔剑带出一蓬血花,
\"解释你怎么与妖女珠胎暗结,还是解释你如何算计两族气运?\"
她的目光越过钟万爻,看向面色惨白的白芷:
\"你们,都让我恶心!\"
转身跃下悬崖时,她的声音混在风雪里飘来:
\"钟万爻,此生不必再见了。\"
影像如泡沫般破碎。
老骗子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空葫芦\"咚\"地砸在桌上:
\"那以后,季雨清回了西岭闭关…\"
易年听着,眉心又一次皱起。
这情况和之前自己问的那个问题一样。
既然是误会,为何会解不开呢?
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仿佛要将所有往事掩埋。
\"你以为误会解开了就没事?\"
可能是看出了易年的不解,老骗子突然冷笑一声,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世上最锋利的剑,从来不是握在手里的那把…\"
屋外的风雪声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呜咽。
老骗子的故事继续。
\"被季雨清那么一闹,我妹妹自然也不好在跟着我们共同寻找,所以她离开了…\"
老骗子抬手在空中一划,青光凝聚成一片星图。
其中一颗银白色的星辰正在急速暗淡,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光芒。
\"那晚我正在推演天机…\"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突然发现白芷的命星在疯狂闪烁。\"
影像在青光中展开——
钟万爻一脚踹开房门,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头一次露出惊慌:
\"老白!白芷的命灯——\"
话未说完,两人同时变色,化作流光冲出屋外。
易年盯着影像中两道划破夜空的轨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什么,却无法移开视线。
青光中的场景切换至一片诡异的松林。
每一棵树都被厚厚的冰层包裹,枝叶凝固在风中摇摆的姿态。
林间弥漫着淡蓝色的雾气,地面结着晶莹的冰花,仿佛时间在这里静止。
而在林间空地上,白芷的青衣已经被血浸透,却又被极寒冻结,呈现出诡异的绛紫色。
仰面躺在冰面上,双手维持着结印的姿势,金银双瞳依然睁着,却蒙上了一层白霜。
最骇人的是那些伤口——
七处剑伤,每一处都精准避开要害,却又深可见骨。
伤口边缘凝结着细密的冰晶,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千山雪寒…\"
易年脱口而出。
老骗子猛地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易年被问得一愣。
老骗子继续问道: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千山雪寒?\"
易年听着,愣了下,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自己第一时间想到是千山雪寒,他们两个或许也是如此。
之前的误会是误会,但这个,不算误会…
因为这是不信任…
是啊,为什么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千山雪寒\"?
而当年师父和老骗子看到这场景时,恐怕也是同样的反应。
\"因为太明显了…\"
易年低声道,\"伤口冰封不化,林中寒气不散,分明是'千山雪寒'才能造成的效果…\"
老骗子死死盯着他,突然惨笑一声:\"连你都能一眼看穿,何况当时的我们?\"
影像中的钟万爻跪在冰面上,颤抖的手指抚过白芷伤口处的冰晶。
白衣被寒气侵蚀,结出一层白霜,却恍若未觉。
\"查。\"
这个字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恨意。
青光幻象再次变化,显现出西岭的景象。
季雨清的剑悬于供桌之上,剑身澄澈如秋水,没有半点血迹。
\"剑可以洗,心呢?\"
老骗子阴冷地道出当时钟万爻的质问。
影像中的季雨清转过身,脸上是易年从未见过的疲惫:
\"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没有解释,没有证据,只有简单的一句反问。
易年知道,那一刻,季雨清对师父一定失望到底了。
而钟万爻的回答是一剑劈碎了西岭的山门碑。
幻象消散,屋内重归寂静。
老骗子佝偻着背,整个人仿佛缩成了一团:
\"三个月后,我们在北疆发现了真正的凶手…\"
他的指甲深深抠进桌面:\"你猜是谁?\"
易年听着,胸口有些发闷,因为已经猜到了那个可能。
自己能看出白芷死于千山雪寒,师父和老骗子自然不会看错。
那么白芷,便是被西岭的人杀的。
而能杀白芷又有动机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待季雨清如命般重要的季寻。
季雨清的大哥,那个被师父杀死的西岭天骄。
\"你师父出手太快了…\"
老骗子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易年身上。
\"他用永远都解释不清的一剑,给了我和白芷一个交代…\"
可却葬送了自己的人生。
易年只觉得胸口更闷。
整件事情,没有人有错。
钟万爻为了人族稳定深入北疆没错。
白芷为了帮钟万爻不惜牺牲清白没错。
季雨清为了不打扰钟万爻的计划放手回到西岭没错。
季寻帮整日以泪洗面的妹妹报仇也没错。
可都没错,却错了…
这一刻,易年似乎明白了老骗子之前说的话。
不是所有的误会都能解开,也不是所有的话都能说开。
窗外的雪突然停了。
一轮血月透过云层,将惨红的光洒在雪地上,像是那片永远不化的冰封林。
油灯的火苗渐渐微弱,屋内光影摇曳,将老骗子的影子拉得很长。
望着窗外渐停的风雪,眼神恍惚,仿佛穿透了漫长的岁月。
\"后来啊…\"
老骗子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疲惫,\"我和你师父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易年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老人斑白的鬓角上。
\"我们找了那么久,踏遍北疆,问遍各族,却始终找不到那个能成为'枢纽'的人…\"
老骗子苦笑一声,\"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们才想通,或许那个人根本不在当下…\"
说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而沉重。
\"他可能存在于过去,也可能尚未出生…\"
老骗子抬头看向易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
\"命运这东西,从来不会按你期望的方式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