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南屿最大的雨林,他曾路过。
那时,他虽然满身杀气,但至少还有目的——杀妖,复仇,用鲜血麻痹痛苦。
可如今…
他连“为什么杀戮”都忘了。
只剩本能。
林间的雾气染上了血色,脚下的泥土渗出猩红的液体,仿佛整片雨林都在他的剑意下流血。
“沙沙——”
一只归墟境的蛛妖从树冠垂落,八只复眼死死盯着白笙箫的背影。
它是这片雨林的霸主,潜伏多日,就为等猎物放松警惕的瞬间。
“噗!”
可下一刻,蛛妖的复眼突然爆裂!
它甚至没看到白笙箫转身,只感觉一道红线从视野中闪过,接着便是无尽的黑暗。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八条长腿抽搐着,很快被血色剑意分解成碎块。
白笙箫没有回头。
他只是一步步向前走,所过之处,生机灭绝。
……
雨林北边,先锋营驻地。
张守常正在擦拭长刀,突然浑身一颤,刀锋“当啷”掉在地上。
“营头儿?”
副将疑惑道。
张守常没有回答,只是踉跄着冲出营帐,望向南方天空。
那里,一道白影御空而行,身后拖曳着长达千丈的血色尾焰,宛如流星坠世!
“是…那位前辈?”
张守常声音发抖。
之前,正是这道身影从天而降,一剑斩灭围攻先锋营的妖族,救下他们性命。
那时的白笙箫虽然冷漠,但剑意清正凛然,如霜如雪。
可现在——
那血色尾焰中翻滚着无数扭曲的面孔。
“怎么会这样…”
张守常腿一软跪倒在地,“前辈他…到底怎么了?”
无人能答。
整个先锋营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那恐怖的威压下瑟瑟发抖,连战马都匍匐在地,口吐白沫。
……
南昭最南,永安城。
这座人族雄城此刻如临大敌!
护城大阵全开,三十六道金色光柱冲天而起,在城墙上空交织成巨大的八卦图。
守军全员披甲,弓弩上弦,连闭关多年的三位归墟境老祖都破关而出,站在城头严阵以待。
“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
天边,那道白色身影越来越近。
没有停顿,没有迂回,就这么笔直地朝着永安城飞来!
“准备迎敌!”
守将嘶声大吼。
可下一刻——
“轰!!!”
白笙箫直接从城池上空掠过,速度快到撕裂空间,在护城大阵上撞出一道百丈宽的缺口!
爆炸的冲击波将城墙上的守军掀飞,三位强者吐血倒退,八卦图瞬间黯淡。
所有人都绝望地闭上了眼。
然而…
预料中的屠杀并未到来。
那道白色身影根本没有停留,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们一眼,就这么消失在北方天际。
足足一刻钟后,才有人颤声开口:
“他…他走了?”
劫后余生的啜泣声陆续响起。
没人知道那个魔头为何放过永安城。
就像没人知道——
此刻的白笙箫眼中,早已看不见任何活物。
他只看得到青山。
只看得到那个“夺走帝江复活机会”的人。
血色划过天际,真武所向,万物辟易。
而这场杀戮的终点,注定将震动整个大陆…
戈壁的黄昏总是来得很快。
上一刻还是刺目的烈日,下一刻,天际便已染上一层暗沉的血色。
风卷着细碎的沙砾,在裸露的岩层上磨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某种古老的低语。
两道修长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一座风化的岩丘上。
姜无涯依旧一袭玄色长袍,衣摆绣着暗金色的纹路,在风中微微浮动。
他的面容平静,目光却深邃如渊,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在他身旁,姜临渊负手而立,雪白的衣袍纤尘不染,与这片荒芜的戈壁格格不入。
他的眼神比往日更加沉寂,像是冻结的湖面,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北方,白笙箫消失的方向。
空气中,还残留着那股令人窒息的杀戮剑意,连风都不敢轻易靠近。
良久,姜临渊终于开口。
“他比我想象的还要疯…”
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淹没,但姜无涯还是听见了。
他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真武入魔,本就罕见。”
他顿了顿,“更何况是他这种…早已悟透自己道的人…”
姜临渊没有接话。
目光依旧望着远方,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
像是…感同身受的恍惚。
姜无涯侧目瞥了他一眼,唇角微扬。
“怎么?心软了?”
姜临渊收回视线,淡淡道:
“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一把好剑,就这么断了。”
姜无涯低笑一声,摇了摇头。
“剑没断。”
他抬手指向北方,“只是染了血,再难回头。”
姜临渊沉默。
风沙掠过,掀起他额前的几缕碎发,露出那双如霜般冷冽的眼睛。
过了片刻,姜无涯忽然开口。
“你要的东西,没了…”
语气随意,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的风沙太大。
姜临渊神色不变。
“没了便没了…”
他淡淡道,“本就没抱多大希望。”
姜无涯挑眉:“倒是看得开。”
姜临渊终于转头看他,目光平静得近乎冷漠。
“无相生…算不算欠你一个人情?”
姜无涯闻言,忽然笑了起来。
笑声低沉,带着几分玩味。
“他?”
他摇头,“他不是记人情的人。”
姜临渊盯着他:“那你还帮他?”
姜无涯的笑意更深,眼底却依旧冰冷。
“是帮我自己。”
简短的一句话,却仿佛藏着无数未言之秘。
姜临渊看了他许久,终于收回目光。
“祝你好运…”
他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告别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姜无涯微微颔首,同样回了一句:
“祝你好运。”
二人的对话到此为止。
没有解释,没有追问,甚至没有多余的试探。
就像两片偶然相遇的云,短暂交错后,又各自飘向远方。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戈壁陷入黑暗。
姜临渊的身影率先淡去,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
姜无涯站在原地未动,目光依旧望着北方。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枚漆黑的玉简,玉简表面刻着繁复的纹路,隐约有血色流动。
“白笙箫…”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也如烟般消散。
戈壁重归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唯有风沙依旧,掩埋了一切痕迹。
暗处的棋手悄然退场,而棋盘上的杀戮,才刚刚开始。
……
青山后山,镜月湖畔。
雪已经下了整整三日,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冰上又覆着新雪,远远望去,宛如一块巨大的白玉。
湖畔的竹林被积雪压弯了腰,偶尔有耐寒的夜枭发出几声凄清的啼叫,更添几分寂寥。
易年静立在湖边,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拍打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定定地望着南方。
那里是南屿的方向。
七夏站在他身侧,一袭白衣胜雪,唯有腰间那赤红色的凤凰翎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时不时瞥向易年,皓月般的眸子里藏着复杂的情绪。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紧绷的肩线和攥紧的拳头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帝江的本命真火,熄灭了。
现在去,或许已经晚了。
易年轻轻叹了口气。
帝江不仅是南屿之主,更是白师兄最挚爱的人。
于情于理,他都该去查个明白,哪怕…
只是收殓遗骨。
但——
幽泉已经在路上,无相生也可能随时出现。
想去,却不能去。
夜更深了。
雪越下越大,渐渐在二人肩头积了厚厚一层。
七夏的睫毛上挂了霜花,眨眼时簌簌落下,像是无声的泪。
\"她会理解的…\"
易年突然说。
七夏苦笑:\"是啊,她总是理解所有人…\"
帝江就是这样的人。
虽说慈不掌兵,可正是这份仁慈,让南屿有了百年太平。
\"其实…\"
七夏轻声道,\"就算现在赶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易年没有反驳。
从南屿到青山,即便自己也要一段时间。
而帝江陨落的消息传来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他们能做什么?
收尸?
报仇?
于事无补。
更讽刺的是,此刻的南屿或许已经陷入战火。
而他们两个受过帝江恩惠的人,却要在这里等待另一个可能毁灭人族的凶煞。
\"等解决了幽泉和无相生…\"
易年突然握紧拳头,\"我亲自去南屿…\"
七夏看向他:
\"然后呢?\"
\"然后…\"
易年顿了顿,\"做我该做的事。\"
他没有明说,但七夏懂。
血债血偿。
远处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湖心的冰面裂开一道细缝,隐约有黑气渗出。
幽泉的气息越来越浓了。
易年和七夏同时绷紧身体,不约而同地看向祭坛。
那里,最后一道符文刚刚亮起。
\"快了…\"
易年低声道。
七夏默默点头,最后望了一眼南方,然后彻底转过身来。
有些路,一旦选择就不能回头。
有些人,注定要辜负。
风雪中,两人的背影凝固成一道沉默的剪影。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南方,南屿的天空正被一道身影染成血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