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西沉时,阿夏布衣终于背起行囊,锁上寨门。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远处的地平线上,突然腾起一道黑烟。
那是青岩寨方向。
她的心猛地一沉。
来的这么快吗?
隐约的,风里似乎传来了惨叫声。
她死死攥住苗刀,指节发白。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去追迁徙的队伍,可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
就在这时,林子里传来\"沙沙\"的声响。
阿夏布衣瞬间拔刀出鞘!
树丛里钻出来的,是一只满身是血的精瘦汉子。
看那样子,应该是来苗寨逃难的。
\"救、救命…\"
汉子踉跄着扑倒在她面前,\"青岩寨…没了…北疆妖族…吃、吃人…\"
阿夏布衣的血液瞬间冻结。
青岩寨离这里只有半日路程,如果北疆妖族已经到那里,那么迁徙的队伍…
猛地抬头看向南方,那里是乡亲们离开的方向。
追上去!
必须追上他们!
夜色降临,阿夏布衣在林中狂奔。
月光下,她看到路边开始出现散落的行囊,然后是染血的银饰,最后是一具具熟悉的尸体。
那个问她\"去哪儿\"的小女孩,静静躺在草丛里,胸口有一个血洞;
老药师靠坐在树根下,嘴角溢出黑血,手里还攥着半包毒粉;
几个年轻汉子围成一圈倒下,背后插满箭矢,显然是为保护老弱而断后……
阿夏布衣跪在地上,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远处,北疆妖族的火把连成一片,正朝这边推进。
欢笑声、咀嚼声、兵器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恶鬼的盛宴。
颤抖着取出老药师给的毒粉,倒了些在苗刀上。
既然无处可逃…
那就让这里,成为北疆妖族的坟场!
……
栖月谷。
青丘一族的祖地,也是最后的屏障。
陡峭的悬崖如刀削斧劈,将整座山谷环抱其中,仅有一条蜿蜒的石阶通向山门。
云雾常年缭绕在半山腰,远远望去,青丘的楼阁若隐若现,宛如天上宫阙。
此刻,山门外却是一片混乱。
成千上万的难民挤在谷口,衣衫褴褛,面容憔悴。
有背着孩子的妇人,有搀扶着老人的青年,还有浑身是伤的战士。
他们仰望着高耸的山门,眼中满是绝望与期盼。
\"求求你们,开门吧!北疆妖族就要杀过来了!\"
\"我阿爹是青丘的外门弟子,让我们进去吧!\"
\"孩子发烧了,需要医师…\"
哀求声、哭喊声、争吵声混作一团。
青丘狐族正检查着身份,然后将人引进青丘之中。
不敢贸然全收,因为指不定里面有奸细存在。
虽然急,但不得不这样做。
安红豆站在悬崖边的一块凸石上,静静望着下方的人群。
一身素白长袍,腰间悬着一柄细剑,剑穗上系着一枚赤红玉坠。
那是帝江当年亲手所赠。
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额间一点朱砂。
\"看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
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安红豆转身,看见胡不绝拄着蛇头杖缓步走近。
这位青丘大长老似乎在北疆妖族来到的那天忽然老了,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满沧桑。
\"大长老…\"
安红豆恭敬行礼。
胡不绝摆摆手,与她并肩而立,望向山下:
\"大人若在,绝不会让这些子民流离失所。\"
安红豆指尖微微一颤:
\"大人她…真的死了吗?\"
胡不绝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谁都会死。\"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安红豆心里。
猛地握紧剑柄,指节发白:\"大人是巅峰的强者,就算刺杀失败,也不该……\"
\"她受伤了…\"
胡不绝打断她,\"在去荒漠之前…\"
安红豆瞳孔骤缩:\"谁伤的?\"
\"不知道…\"
胡不绝摇头,\"但很强,强到能瞒过整个南屿的耳目…\"
山风突然变得刺骨。
安红豆想起和帝江分别的时候,那无助的眼神,和那句,\"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原来那时,大人就已经下了决定。
帝江不擅权谋,但她擅战。
所以她想用自己的办法解决。
\"大人的心太善了…\"
胡不绝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太善良,也会成为弱点。
安红豆苦笑,\"慈不掌兵,或许这才是南屿溃败的根源…\"
胡不绝没有否认。
帝江的伟大毋庸置疑。
她结束南屿千年内战,建立各族共存的秩序,让这片土地迎来前所未有的繁荣。
可也正是这份仁慈,让她始终对叛族抱有一丝怜悯,直到刀架在脖子上才醒悟。
可惜太迟了。
安红豆望向远方。
曾经郁郁葱葱的南屿大地,如今到处是滚滚浓烟。
那些她熟悉的城池、村落,此刻或许正在化为焦土。
\"不能怪她…\"
胡不绝轻声道,\"从北疆妖族现身的那一刻起,南屿就败了…\"
安红豆沉默。
是啊,能怪帝江什么呢?
怪她让南屿和平了太久?
怪她没在第一时间察觉北疆妖族会来?
怪她不该亲自去刺杀?
可除了她,整个南屿谁还能伤到万妖王?
怪她太信任各族?
但正是这份信任,让南屿有了百年和平。
\"时也…命也…\"
胡不绝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开山门吧,能救多少是多少。\"
安红豆点头,独自站在悬崖边,直到夕阳西沉。
山下的难民点起了篝火,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暮色中摇曳,像一群垂死挣扎的萤火虫。
解下腰间的赤红玉坠,轻轻摩挲。
\"大人,您没错…\"
对着玉坠轻声道,\"善良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夜风骤起,卷着远处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安红豆系好玉坠,转身走向山门。
在那里,青丘的修士们已经开始接收难民。
孩童的哭声、伤者的呻吟、守卫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谱写成南屿最后的夜曲。
和平已死。
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走下去。
栖月谷的雾越来越浓,仿佛要将所有痛苦与回忆都埋葬其中…
……
喜雨林堂以北三十里,一处风化严重的砂岩高地。
这里没有茂密的雨林,只有零星的枯草和裸露的岩层。
风卷着细碎的沙砾,在岩石缝隙间呜咽,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南昭先锋营的临时哨站就设在这里。
几块巨石围成的避风处,上面搭着粗布帐篷,外面插着一面褪色的军旗,旗面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
张守常盘坐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双目微闭,手中捏着一枚铜钱大小的青铜罗盘。
罗盘的指针微微颤动,却始终指向南方,那里是喜雨林堂的方向,也是南屿妖族的地界。
\"营头儿,有动静吗?\"
赵勇猫着腰钻出帐篷,手里端着半碗凉透的肉汤。
几年过去外貌没什么变化,但眼神锐利了很多。
张守常摇摇头,收起罗盘:
\"雨林太密,看不透…\"
过去三天,他们目睹了至少十几批妖族从雨林边缘仓皇逃出,朝着东西两方奔去。
有独行的,有拖家带口的,甚至还有几个浑身是伤。
这在平时根本不可能见到。
\"不对劲…\"
胡塞蹲在岩壁旁磨刀,络腮胡上沾着沙粒:
\"他们平时根本就不出来,现在咋一下跑出这么多?\"
赵勇灌了口肉汤,被腥膻味呛得皱眉:\"会不会是南屿内乱了?\"
张守常没说话,目光投向南方。
作为御南军的老兵,他太清楚那片雨林和身后的戈壁意味着什么。
那是南屿与南昭之间最后的缓冲带。
如果南屿一旦乱了,那么南昭…
\"沙沙——\"
远处的灌木丛突然晃动。
三人瞬间绷紧身体,张守常的手已经按在刀柄上。
一只瘦骨嶙峋的汉子踉跄着钻出来,右腿血肉模糊。
从衣着上来看,应该属于万族中的赤耳一族。
当那汉子看到守在林子边缘的人类士兵,竟然没有逃脱,而是直接跪倒在地,嘶哑道:
\"水…给点水…\"
胡塞下意识要拔刀,被张守常按住。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南屿妖族,但却是最接近的一次。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赵勇解下水囊扔过去。
汉子接住,贪婪地灌了几口,水混着血从嘴角流下。
\"南屿怎么了?\"
张守常问着。
本没打算打听出什么,但结果却很让人意外。
\"完了…全完了…\"
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北疆妖族…见人就杀…青禾城…赤水寨…都没了…\"
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北疆妖族?
已经开始进攻南屿了?
就在这时,男子突然抓住张守常的靴子:\"带我过戈壁…他们太可怕了…\"
看着男子,张守常的眉头皱了起来。
能让一个妖族说可怕的妖族,到底有多可怕?
不过沉默片刻,张守常还是摇了摇头,拒绝道:
\"戈壁现在刮白毛风,进去就是死。\"
\"那也比落在北疆畜生手里强!\"
男子突然激动起来,\"他们吃人!活吃!我亲眼看见…\"
话没说完,突然僵住,耳朵转动:\"来了…他们追来了…\"
张守常猛地站起,望向雨林边缘。
起初什么也没有,只有风吹树摇。
但很快,林间惊起大片飞鸟,接着是低沉的号角声,那不是南屿妖族的风格。
\"备战!\"
张守常低喝。
三人迅速收拾行装。
胡塞把磨好的刀插回鞘中,赵勇踢灭篝火,张守常则取出信号箭搭在弓上。
男子蜷缩在岩石后发抖:\"跑吧…你们打不过的…\"
\"闭嘴!\"
胡塞瞪眼。
张守常却知道男子没的说错。
先锋营只有十二人,如果真是北疆妖族的主力部队…
\"赵勇,准备发信号…\"
张守常下令,\"胡塞,你们一会儿先走…\"
\"营头!\"
\"执行命令!\"
赵勇咬牙点燃信号箭。
\"咻——砰!\"
赤红的焰火在空中炸开,即便在白昼也清晰可见。
这是最高级别的预警,意味着\"敌军大规模入侵\"。
几乎同时,雨林中冲出七八个黑影。
身形轻盈,落地无声,正是北疆妖族的精锐斥候。
张守常的刀已经出鞘。
\"记住…\"
头也不回地对赵勇说,\"如果我没回去,告诉王爷,南屿完了,下一个就是我们…\"
风更大了,卷着沙粒拍在脸上,生疼。
远处,更多的号角声响起,此起彼伏,像死神的嘲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