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各家管各家事”,程家如何与旁人无关,可说这话的时候清河公主也心虚,毕竟程处亮的行为算是自绝于驸马序列,给了绝大多数驸马一记背刺……
清河公主心虚,高阳公主更心虚。
毕竟这馊主意正是自家郎君给李佑出的……
遂给清河公主斟茶,握着她的手安抚道:“话虽如此,但也不能责怪姐姐们不满,毕竟每家拿出三十万贯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清河公主翻个白眼,不满道:“有多少就出多少呗,自家日子还能不过了?偏偏既无那个本事又要挣个脸面,居然想着勾结一处不偏不倚……结果弄巧成拙,不得不忍痛放一回血,活该。”
这种事就应该量力而为,即便相比于其余驸马出的钱少了一些,上上下下有人可能阴阳怪气几句,可那算得了什么?心思尽到了,谁又能拿你如何?
非得私底下密谋一番耍弄小聪明,结果被“运筹帷幄”的李佑神来一笔弄得进退失据,再加上自家驸马是个贪财的,两下配合、一记背刺,狠狠放了血……
高阳公主略显尴尬,毕竟是自家郎君的手尾,遂小声问道:“你家现钱可还够用?若是不够,便从我这里周转一些。”
清河公主也小声道:“自然是不够,不过郎君与李佑商量了,送去各家的程仪不过是做做样子,箱子都是空的,如此也免得将来还得还回来,只不过姐姐们这回怕是要头疼了,一次能拿出这么多现钱的可没几家。”
高阳公主点点头,这回确实难为姐姐们了。
李佑这个浑小子为了弄钱居然将主意打到姊妹们头上,着实过分……
清河公主喝着茶水,好奇问道:“你家出多少钱?”
“二郎说了,暂时不给,等到诸位亲王出海就藩之时再行赠予,毕竟多了少了都不合适。”
“说的是啊,你家那位……到底与咱们不同。”
清河公主颔首,表示理解。
以房俊之身份、地位,早已超出寻常驸马之行列,再加上富可敌国家产无数,确实给多少都不合适。给的多了旁人跟不起,难免招人嫉恨,给的少了又让人说闲话惹来非议。
但就算一文钱都不给,诸位亲王也不敢去跟房俊讨要。
毕竟将来出海之后远赴封地,倚仗水师的地方多得很,万一得罪了房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孰轻孰重,混账如李佑也分得清……
……
房俊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看的是东晋道家名士葛洪的《抱朴子》,此书分内外两篇,内篇以炼丹养生、神仙方术为核心,以儒家思想为根基,主张德刑并重、崇教兴学,批判社会时弊。
一内一外,诠释了东晋之时道家“内修金丹、外济苍生”的理论框架,通篇读下来,字里行间都隐藏着“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样一种宏大、不屈的茁壮思想,奋力勃发、生机盎然。
与之相比,那些躲在庙宇之中敲钟念佛、放贷置田,自诩六根清净、以修来世的佛爷们,则如冢中枯骨、腐肉肥蛆一般混吃等死、死气沉沉……
将至傍晚,房俊琢磨着高阳公主会否留下清河公主用膳,便见到一个内侍随着家仆进了书房,言及陛下召见。
房俊心里狐疑,该不会是自己给李佑支招之事被陛下察觉,欲兴师问罪吧?
却也不敢耽搁,换上官袍、戴着幞头,坐着马车直抵承天门。
随同内侍进了太极宫来到御书房,赫然发现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太宗皇帝的驸马们在京的几乎一个不落,尽皆在座……
与陛下见礼完毕,又抱拳向着一众驸马施礼,笑吟吟道:“呦,年节之时都未如此整整齐齐,甚好。”
正在还礼的驸马们顿时面色一僵,气氛尴尬。
陛下尚是太子之时,太宗皇帝屡屡有易储之心,导致驸马们分属不同阵营,或支持魏王、或站队晋王,真正支持陛下的没几个。等到陛下登基,连续两次兵变之中又或多或少有着某一些驸马的身影,陛下虽然并未降罪,但彼此心知肚明,相互见面之时难免尴尬,所以年节、寿诞之时多数驸马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请假。
结果现在因为向亲王们“赠予程仪”之事齐聚一堂,的确很是讽刺……
李承乾摆摆手,不满道:“说这些怪话作甚?就等着你呢,快快入座。”
身后的王德上前一步,将一个软垫放在李承乾左手边空着的椅子上……
房俊谢过,这才入座。
喝口茶水环视一周,看一眼李承乾与其目光交汇,见其默不作声,遂主动问道:“诸位驸马齐聚御书房,自陛下登基之后前所未有,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不知到底何事?”
李承乾耷拉着眼皮,拿起茶杯喝茶。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寂。
南平公主驸马王敬直居长,却微微仰头望着楠木房梁,似乎想要从上头找出一个蛛网……
高履行左右观望一眼,心里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二郎有所不知,吾等之所以联袂前来,是向陛下求助。”
房俊笑道:“这是在京中待得耐不住寂寞了,想要向陛下讨个官职,出京去为大唐的建设添砖加瓦?”
扭头看向默不作声的李承乾,道:“难得驸马们一心为国、大公无私,陛下应当允准才是。可散城大战安西军大获全胜,薛仁贵率军长驱直入、征伐万里,后勤辎重却总是跟不上,正需一位老成持重、身份尊贵之人坐镇可散城协调整个安西都护府的后勤供给,我看高侍郎便足以胜任。”
李承乾装模作样的思索一下,看着高履行:“爱卿若当真想要为国奉献,那朕就……”
高履行差点没吓死,赶紧站起躬身道:“陛下明鉴!微臣虽然愿为帝国之建设鞠躬尽瘁、粉身碎骨,但自忖能力有限,不能独当一面,若因微臣之无能而影响薛将军之西征,臣万死不足以恕其罪!”
繁华锦绣的长安城不待着、事少权大的民部侍郎不当着,跑去西域吹风吃砂还要在安西都护府属下做事,他傻了才会答应!
房俊在一旁啧啧嘴,摇头叹气道:“既是前来要官想要为国奉献为陛下效忠,那自然是哪里辛苦就往哪里去。陛下有意成全于你,你却还要挑三拣四、嫌这嫌那,实在是过分,若帝国上上下下的官员皆如你这般自私自利吃不得一点苦,怕是要社稷动荡、江山不稳……”
高履行怒目而视,恨不能扑上去一口将这个混账咬死。
我高履行何德何能,居然还能使得社稷动荡、江山不稳?
但这时候不好与房俊争辩,只得跪伏于地,大声告罪。
李承乾忍得很是辛苦,干咳一声,道:“哪里就有什么罪过了?不爱去那便不去吧,快快起来。”
高履行起身回座,面色涨红、郁愤难当,一言不发。
房俊扫了他一眼,看向周道务:“周驸马此前东征之时犯下大错,被太宗皇帝责罚勒令回京,不过如今已经过去许久,那些罪责不提也罢,也是时候为国家出一份力,可散城那边缺一个调度后勤之重要官职,你若是有意……”
李承乾实在忍不住,抬手抹了把脸。
所谓恶人自须恶人磨,这帮子驸马在自己面前群情激奋、痛哭流涕的诉苦,似乎自己不答应便见死不救、罪大恶极一般,吵闹得沸沸扬扬,结果房俊一来,马上打岔将这群人的气势死死压住。
周道务知道不能让房俊胡搅蛮缠,赶紧起身,对房俊视如不见、充耳不闻,躬身向李承乾道:“诸位亲王即将出海就藩,身为姐夫微臣自当赠予一份程仪、聊表心意。只是微臣府中入不敷出,着实拿不出多少钱帛,可若是不赠予、亦或赠予少了,又恐伤了亲戚手足之情谊……还请陛下从内帑之中筹措一些钱帛借于微臣应急,等到府中经济缓和过来,定然如数奉还。”
其余驸马也纷纷出言,叙说着自家如何入不敷出、如何难以为继,日子过得如何艰难,堂堂皇亲国戚却连东西两市的商贾都远远不如……动情处甚至满面羞愧、潸然泪下。
房俊这才知道这些人齐聚御书房所为何事,顿时吃惊的瞪大眼睛。
自己给李佑支招、策反程处亮使得驸马们的“程仪”达到了三十万贯的高度,却不想这帮人居然跑到陛下这边向陛下借钱“赠予”诸位亲王……
谁想出来的这一招?
人才啊!
说得好听从陛下内帑之中借钱应急、宽绰的时候一文不差如数归还,可何时才能“宽绰”?
若是迟迟不能“宽绰”,导致借款不能归还,陛下难道还能登门讨要?
他也明白李承乾将他叫来的目的了,这钱是万万不能借的,否则便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还。
可身为陛下、又是一众驸马的大舅哥,在举世皆知内帑丰裕的情况下,着实不好拒绝借钱的要求——我们为了给亲王们赠予程仪都到了四处举债的地步了,可陛下内帑之中空置着无数钱帛却不肯借给我们应急……
传出去,一定会损及陛下素来经营的“仁厚”之名。
人李承乾最在乎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