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城里便搭建起了十来个粥棚。
所有点连起来，完全可以看成是以春风住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圈。
等不到天亮，粥棚的灶膛内已经生起了火。
带来的护卫们两到三人守着一个粥棚，不仅仅是为了熬粥施善，同时也是在防着有没有人借机捣乱。
春风住内接济过的一些身体康健的百姓们也自发加到熬粥分发的活计中来，锅面上的热气涌动 ，筷立锅中而不倒，看着就让人食欲大振。
可就在即将要开始发粥的时候。
时怀川一袋子粗糙泛黄的下等米搁在了粥灶上，吩咐道：“其余粥棚也如此分发下去，一锅粥混一袋糙粮，一两锅分之，然后再开始施粥！”
“是，公子！”
贺宁玉带来的护卫们只管领命办事，动作迅速的将他身后那数车陈年糙粮分到了各个粥棚里。
泛黄的糙米打开袋子，弥漫出一股陈年的潮味，面上一层还星星点点有着一些黑色小虫干瘪的尸首，可谓是粗糙到不能再粗糙的东西。
排在队伍里的一些双手干净黄泥现抹的人光是瞧着就倒胃口的移开了眼神，甚至还有人会下意识的往后撤上半步。
这样陈年的糙粮，也就比喂猪的糠皮好上那么一丁点，而且一看就不知道是屯放了多少年头，这样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这些鄢国人，都一个样。
根本就不是真心实意来赈灾的，哼……
时怀川注意到他们眼神的变化，却当做是没有看见，将衣袖卷了卷之后亲自拿起了煮粥的大铁勺，在分成两锅的糙粮粥里搅了搅。
待煮熟后，挂着一丝宽和的淡笑伸手接过队伍第一人手里，那老旧斑驳的碗，然后舀上了一大勺热乎乎的米粥盛了进去。
好巧不巧，在他这边队伍的第一个，是城门口的那位老人家，皱巴巴犹如枯树皮一样的手接过热滚滚的碗，有些哽咽的道了一声谢。
旱灾到现在，树皮草根乃是耗子肉都吃过，现在却有着沉甸甸一大碗热乎乎的米粥，比那些可好吃千倍百倍。
“下一个— —”
“下一个— —”
“下— —”
……
从天微微亮一直到日上三竿，时怀川就像是不会停歇的机器一样，煮粥，舀粥，然后喊着下一个，随着日头的慢慢下沉，长长的队伍眼看也已经快要接近尾声。
除了那些好吃懒做想吃免费白粥却又碍于糙粮的那些人之外，粥棚咕噜咕噜的炊烟也陆陆续续的点起了好多回。
贺宁玉带着灰衣小厮从另外的施粥点过来的时候，卷起的衣袖还来不及解开，就先一步接过了他手里的铁勺，强硬不由分说的将一路上过来在怀里揣着的手炉塞了进去。
冷声吩咐道：“来人，带公子下去休息。”
然后身形一晃顶上了时怀川原本站着的位置，修长如玉般精致的手接过灾民手里的碗，舀上一口热粥。
灰衣小厮上前照顾着时怀川，准备将人带回帐篷，却被时怀川摆了摆手给阻止了，将握着铁勺时间太久有些僵的手指活动了一下，贴着手炉暖了暖之后，起身走向了粥棚的另外一口锅。
用有些哑的声音扬声道：“队伍一分为二，尽早让大家都喝上热粥！”
真正的灾民饿了许久，捧着热粥根本就来不及管烫不烫嘴，直接捧着碗沿就往嘴里送，狼吞虎咽的模样看的人心头难免不忍。
贺宁玉对时怀川的自作主张有些不满，不过视线触及他亮晶晶的瞳仁以及挂着薄汗贴在侧脸的发丝时，这点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只不过，他舀粥的动作却加快了许多。
似乎是觉得他这边若是能多给几个人，就能让时怀川早些休息……
有些喝的快的，不过三两口就将一碗热粥给见了底，然后怯怯的看过来，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是踌躇。
“都有，不着急，不够的话还可以再来添上一碗！”
时怀川在施粥的间隙，瞥见靠在粥棚旁边有个瞎了一只眼睛满头白发的婆婆，正怯生生有有些难以启齿的看过来，便扬声说了一句。
那婆婆碗里的粥还剩一大半，却已经只剩寥寥几丝的热意，几乎快要和破碗一个温度，原本叹气之后准备转身离开的，却因为这句还能再添一碗而顿住了脚步。
迈着蹒跚的步伐走了过来，颤声道：“公子，当真……还，还能再领上一碗吗？我……”
“当然可以。”
时怀川淡笑着点点头，视线落在他的碗中，轻声宽慰道：“贺二公子和我这次奉命前来赈灾，目的就是为了石城百姓们都能喝上一口热粥，不再食不果腹，若是觉得不够，便可以再来添，直到吃饱。所以婆婆无需担心，放心吃粥……”
这种时候，当然是最好的收买人心的机会。
时怀川又如何能放过呢？
“那……我能不能带回去给我孙女一碗？”老婆婆听他这么说，顿时有些激动，浑浊的眼睛里甚至冒出来了泪花，充满着希冀的看了过来。
“公子，你别被他给蒙骗了— —”
就在这时，有个兴致缺缺退出了队伍假装是灾民的人挤了过来，厚实的身板看起来即便再饿上个三五顿都不成问题。
指着老婆婆就开始叫嚣道：“这石城谁不知道你家孙女刚成年就开始在巷子里和男人鬼混，来者不拒，到后来就算是几个铜板都接，恐怕那身子早就已经脏的比茅坑还恶心了，施粥给这样的人，简直就是浪费……”
“不是的，不是的——”
“不能这么说我家安安，呜呜呜……她是好孩子……是好孩子啊……”
老婆子慌乱的想要去捂住他的嘴。
却因为脚下不稳，直接被对方给粗鲁的撞倒在地，可对方似是觉得还不过瘾，又冲着她啐了好几声。
老婆婆皱巴巴如同树皮一样的手无助的拍打着地面，语无伦次的辩解道：“不是的……不是他说的这样……”
时怀川放下手里的铁勺，越过粥棚简单的灶台走了出去，伸手搀扶起缀满补丁浑身尘土的老婆婆，侧眸扫了一眼，冷声道：
“去，撕烂他的嘴再扔进茅房好好尝尝，到底谁更恶心……”
灰衣小厮领命，揪住了那人衣领就左右开弓。
习武之人的手劲本就夯实。
灰衣小厮的手锤在他肥硕的身板上，和用锤子去砸一滩烂猪肉没区别，三两下就掉了牙齿口吐血沫……
“这人……”
第一个领粥的老大爷听到动静跑了过来，拧着眉头看着被灰衣小厮暴揍的那人，略微思忖终于对上了号。
恶狠狠的啐了回去：
“我呸！这不是城东街李记酒楼的乔掌柜吗？一大把年纪了不知羞，强要纳人家孙婆婆的孙女进府做你的第十几房小妾。人家闺女有娃娃亲不愿意为妾，你这烂屁眼的老不死就闯进门去，将与那闺女定亲的丑娃给活活打死了，还带着家丁们污了人家好闺女，划了人家的脸……”
“可怜那闺女，从那时候起就变得神志不清，人不人鬼不鬼的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老人家这么一说，老婆婆的眼泪越发的止不住。
周围人也在老爷子的提醒下，似是想到了这件事，看向乔掌柜的眼神都涌现了愤怒的火光。
时怀川闻言抿紧了唇角，眼角划过一丝狠厉的危险，将老婆婆扶到了粥棚里坐下，然后让人去马车里取了些干粮以及食盒过来，给老婆婆打了一碗热粥放在里面。
弯腰蹲在老婆婆身前，淡声说着：
“李记酒楼以后不会在石城存在，至于乔家做下的孽，我们也会一五一十的查清楚给大家一个公道。一会儿，让人送你回去，并且会有大夫去给……安安是吗？去给安安看病。”
“谢谢……呜呜呜……谢谢大善人……谢谢……”
孙婆婆颤颤巍巍就要跪下去磕头。
时怀川一把搀扶住她的手臂，有些不忍的低声开口：
“都会好的，请相信我们……”